他身上清苦的药味还有淡淡的香味钻进了她的心房,再也没有离开过。
“从前她在我身边时,我待她不够好,她让我知道要如何去怜惜一个自己心爱的人,即便她因为我吃尽了苦头……你不懂,我怎么敢把你留在身边呢,我如今知道要如何对你好,疼爱一个女子,一份一秒,那都是因为从前待她不好习得的教训,可是我再也没办法补偿她了。”
顾元琛从没有和她说过这样的话,香茵一面震惊着,一面问姜姑娘究竟怎么了,如今又在哪里。
“她如今自有他人呵护,许是木已成舟……”
“她还念着王爷吗?还对王爷有情吗?”
顾元琛默了良久,唯有死寂的沉默能戳破他给自己编造的幻想。
“不念了吧,如今再见,唯余憎恶。”
香茵为他心痛,如今沉溺在这独属于她和王爷的夜里,不顾一切地劝解道:“那王爷又是何苦呢?太医说了,您不可再忧思身伤了!”
“嗯,是应当放下了。”
他怔怔说道,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木已成舟啊,这四个字的辛酸,偏是尝过才知其中无奈。
为什么老天爷是这样的不公平,他想要的都没有,明明是他先遇到姜眉的!明明是他们二人先互许心意!他什么都输了……
“嗯,你说的对,放下吧,于她于我都是好事。”
王爷肯放下了,这是多好的事!昏暗的屋子里洒进来一点月光,月光溶在了黑夜里,只剩下昏蒙,一切都是黯淡的,香茵笑了,然后唇角颤抖起来,难以维持之后化为茫然。
是啊,王爷放下了,这与她又有何干?她就这样反复思量着这个问题,和午后一样趴伏在顾元琛的床前睡着了。
何永春回来,看到这样的情形,也并没有感到几分惊诧,只是叫醒了香茵,给她拿了枕褥,让她到一旁的躺椅上睡着,仿佛从来如此。
第二日醒来,顾元琛的眼睛并不见多少好转,也只能继续敷药,小莹和琉桐都来他屋内陪着解闷,唱曲弹琵琶,倒也真像个风流惬意的闲散王爷了,只是顾元琛并无言语,至多是在窗下探出手,感知阳光的灼热。
今日的天气难得不错,宗馥芬也恰好得了由头离开行宫来探望顾元琛,顺便带给了他有关姜眉的消息。
“公主请稍候片刻。”
何永春先进屋让香茵三人出来,与顾元琛说明了是宗馥芬前来,也只是得他微微颔首。
对此,何永春亦不免深感忧叹,带宗馥芬进了内室,出门为二人奉茶。
“你出宫来此,不怕被人觉察吗?”
“七哥,我今日出宫是以探望宗将军为由,换了布衣前来,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她压低了些声音,有些焦急地说:“你可知道姜姑娘她有了身孕……是陛下的,还是——”
顾元琛轻笑了一声:“芬儿,你缘何说这样荒唐的话,她如今虽无位份,却是陛下心尖上的人,与本王何干?”
宗馥芬闻言一怔,大抵也料到了几分,又去观察顾元琛的神情,可是他蒙着眼,看不到他的眼睛。
“她早与本王恩断义绝,我二人再无牵连了,你若是对当日之事心有愧疚,便得了皇帝首肯,多去探望便是——”
“可是先前——”
“先前我们又是胡闹什么呢,本就心知肚明,她已是后妃了。”
“是,那七哥,你是放下姜姑娘了吗?她就一点都不愿意回头吗,你有苦衷,我可以和她解释清楚的!”
“解释清楚?然后呢?”见她不没答,顾元琛反问道:“芬儿,你有没有听过东昌的曲子?”
宗馥芬埋头苦笑:“我从未去过东昌,那里是什么样子都不曾见过。”
“嗯,自离了燕州,我们见面也不曾好好闲叙,既然今日都得空闲,我为你弹一首曲子吧。”
“七哥!”宗馥芬激动地喊道,“你,你不怨恨我了吗?”
顾元琛摇头,抱起琉桐的琵琶,和宗馥芬做到了院内的花石间。
一声起,忽漫沉吟,陡焉掩抑,千种离愁,万种悲哀,两人各怀心事,一曲奏罢,四下无声。
“那是石贼之乱后第一年,那夜才得知父皇已死,当今陛下生死不明,我一人独立江畔,寒风侵肤,荒山寂寥,只觉得未来千难万阻,长夜不明,恐不能光复祖宗基业,报国仇家恨,忽然就听到有个渔人在江上吹起这首曲子……”
“很好听,七哥,那时候只有你一个人,你一定很难吧?”
“许多事都忘了,这些年只记得不甘和怨恨,反而把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
他笑了笑说道:“待陛下回来,我会上表请封东昌,今后若想再见面,只怕不易,这些时日你若是方便,可以多来走动。”
宗馥芬听得心如刀绞,她无时无刻都在后悔着,那种被乌厌术石扭曲的畏惧并不是爱,爱是感同身受的痛楚,如同她今日看着顾元琛失意时的伤心。
她当时是那样愚蠢恶毒,就那样害了姜眉,也害了顾元琛,变成了如今这样不可挽回的局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莫要与我提她,她与我无关了,她是后妃,今后说不定还能做了皇后,我们心里都要有数些。”
“是。”
“我也是想劝你,我知道你恨顾怀乐,不是因她是我的妹妹,我为了皇家而说什么好话,你若是坚持下去,恐怕危累自身。”
“我明白,七哥,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他笑道:“我还没死呢,今日恰是你来了我说与你听,今后若想起什么,我让何永春转告你。”
“那你也要多注意身子,养好眼睛,若是要芬儿帮忙或是让宗家出力,一定要芬儿!”
人走了,亦没有人回来,他就这样抱着琵琶孤零零地坐在院中,日暖如灼,曲声再起,这一次的曲调却多了几分柔和,宛如轻声叹息。
听到身后脚步声,顾元琛不禁蹙眉问道:“怎么了何永春,有什么要事吗?”
“哦,何永春?他现在恐怕是不能回答您的话了。”
顾元琛当下周身一震,记忆裹挟着他拼命想要放下想要忘记的有关姜眉的情愫涌入脑海之中,这个声音他不会忘记的,是他,纪凌错!
“敬王爷,别来无恙啊。”
“你把何永春怎么了?”
纪凌错冷笑了一声:“怎么了,王爷怕了?当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没想到敬王爷你还有害怕的时候。”
“你究竟把何永春怎么样了!你杀了他?”
“一个老太监而已,我动动手指就能让他生不如死,杀了他?哼,我我嫌脏了我的剑,不过啊,我倒是也有个问题要问,怎么几日不见,敬王爷却成了一个瞎子?当真是老天有眼,报应不爽啊!”
顾元琛知道这人牙尖嘴利,却又年轻气盛沉不住气,反唇相讥道:“自然是不如你,官司缠身,又遭追杀,还敢闯入我府中卖弄威风,只是不知你奸杀宰相夫人的罪名洗脱了吗?”
下一秒,他便觉得颈处一寒,显然纪凌错的剑已经搭在了他的颈侧。
“少恶心我,是不是你谋算陷害,却也难说呢,我问你,阿姐在哪里!”
“你方才都没有动手,现在也不会动手。”
纪凌错长眉微蹙,手腕一挑,便刺破了顾元琛的肩膀,鲜血汩汩流出,沁如了琵琶板面的雕花之中。
“不会死,却不代表不痛,你是不是忘了洪英了?我再问你一遍,阿姐现在在哪里?”
纪凌错的心狠手辣,顾元琛是知道的,他放下琵琶扶住了肩头,却忽然仰面大笑起来。
“你想见她,她就一定想见你吗?你未免有些自作多情了吧,当日她选的是谁,不愿和谁走,这才过了多久,你忘了?”
话音才落毕,纪凌错的长剑便又刺深了一分,顾元琛闷哼一声,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日你用阿姐两个妹妹的消息威胁阿姐,强迫她留在你身边,她被逼无奈才向你妥协。”
“借口。”顾元琛笑得更加胜券在握,嘲弄道:“看来本王说中了,你当真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愿和你离开,她可曾是坐在本王怀中,亲口对本王说过:“你只是她的师弟,她把你当做亲人。”
“厚颜无耻!”纪凌错怒骂道,顾元琛能感知到他的心绪已经被扰乱,知道姜眉是纪凌错的死穴,便直戳他的痛处。
更何况自己说的本就是事实,他和姜眉什么都已有过,纪凌错又算什么东西?
“王爷……你!怎么是你,快来——”
两人本僵持着,谁也不会让步,却不想何永春来院中寻他,被纪凌错当场擒住。
“想让这死太监活命就说话!阿姐在哪里?你把她怎么了!”
“你来晚了,若是早些来,你还能见到她,现在不可能了,她如今在宫中。”
顾元琛平静地回答道:“她如今是陛下的妃子了。”
“你!”纪凌错顿觉气血上涌,强忍住了杀意质问:“你竟然逼她去委身皇帝?阿姐她为了救你……她不惜和周云反目,还再染上了胭虿散,你非但不感激她,还将她送给皇帝?你究竟还有没有良心!”
“哦,看来你知道的很多啊,只是她做这些甘之如饴,你倒是替她不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