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暗淡，星子无光，万泉山黑压压的，一片寂寥。

李司南爬上天泉殿顶——万泉山最高的地方，眺望凌霜城李府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绚丽的烟花升空，砰砰砰绽放。

祖母也扔下了他，从此那些热闹都与他无关。

“少爷，你不要吓我，你下来好不好？”

红鹦带着哭腔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天泉殿。

这一次墨雀也看出不对劲了，他紧急找来木杉，三个人一起助虎彪跳上屋顶。少爷疼爱虎彪，一人一猫感情深厚，希望黏人的虎彪能劝住少爷别做傻事。

然而，“喵喵喵？”

虎彪上去了，他们的少爷却不见了踪影。

情绪剧烈波动，李司南面上虽不显，但心里早就搅作了一团。躁郁烦闷，他想一个人待着，静一静。

夜色里，墨发白衣的身影在雪林间穿梭，疯狂跳跃奔跑，恍惚中，他似乎听见风里传来了一个诡异的声音。

诡异的男声，伴随着呼啸的寒风和李司南的喘.息，断断续续。

“你……压制阴暗的情绪，却无从……？”

“你是否做……杀回去复仇，却苦……任何助力？”

“你……毁掉金丹、剥除灵根，但尝试……毛用……？”

李司南：？

李司南的速度慢了下来，也因为剧烈运动，耗尽了体内的灵力。好在万泉山灵气充沛，他的身体没有不适。

“孩子，只要你打开你的识海，接纳我！你的问题将不再是问题，而我，将是你复仇路上最大的助力。”

李司南：？

什么玩意儿？

然而就在这时，眼前突然撞过来道人影，李司南一惊。

“砰”的一声，远处天空炸开一朵盛大的烟花。而李司南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来那撞过来的人影压.在了树干上。

风里诡异的男声消失不见。

巨力震荡，树梢积雪哗啦啦落下，浇在李司南头顶，他呸呸呸了两声，吐.出口中的雪。

雪地反光，李司南能看清楚来人是谁，可下一瞬，他就被扣住脖子，翻了个面顶在树干上。

鼻尖云樨香若有若无，“林君玄，你疯了？”

压着李司南的人确实是林君玄。

然而林君玄此刻却阴沉着一张脸，漆黑的情绪在眼底翻涌。

李司南跟他祖母说话时，林君玄就站在门外。李司南那句“去无极学宫、解除道侣契约，选一个”的话，再度引燃了他压.在心底的恶火。

李司南就是这样一个人，高兴了就凑上来，反反复复敲他的门，不高兴了，随手就能将他丢开。

为了他的两个护卫，李司南甚至可以抱在他怀里可怜大哭。

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林君玄嗤笑。

手里纤弱的颈部跳动，虎口卡在不断翻滚的喉结上，只要他想，他顷刻间就能将李司南的脖子折断。

但有道侣契约在，李司南不能死，也不能受伤。

虎口用力刮过喉结，林君玄抬起李司南的下巴，恶声道：“你想解除道侣契约，做梦。”

原本李司南是惊吓的，在知道是林君玄后，被冲淡，但紧接着是席卷而来的怒火。

林君玄这句话“轰”的一下，彻底将李司南引爆。

这是人说的话？

喉结被碾过，不适感让李司南被迫吞咽，之后又被迫仰头。他一双眼怒瞪，仿佛要喷.火。

“滚！万泉山不欢迎你，你给我滚！”

他抬起手就向后肘击，也不管林君玄会不会被他捅死。

“闷哼”，林君玄被击中了胸.口，李司南再度发力，猛踹前面的树借力，向后撞开林君玄。

顿时，两人扑倒在了地上。

李司南眼眶发红，翻身就将林君玄摁在地上打，他拳头梆硬——

替代李司辰联姻；被父亲一顿毒打；母亲和祖母都不要他，林君玄也不愿意带他走，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这一拳。

拳风包裹着肃杀的灵力，冲飞了一地积雪。

然而最后，这梆硬的拳头却在林君玄鼻梁前一寸处停下。

风中，那道诡异的男声又在奏响，“打啊，为什么不打了？暴力和杀.戮才是变强最好的养分，你不想复仇吗？你的愤怒难道不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吗？”

这一次，说话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每一个字，李司南听得清清楚楚。

李司南突然就冷静了下来，甩了甩手腕，想要林君玄身上爬起来，“为什么不让我解除道侣契约？”

“舍不得这张脸？”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林君玄压住胸.口的戾气，如果李司南那一拳真的砸下来，他可能就无法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但他也没有给李司南起身的机会，猛地掀翻了李司南。

上下的姿势掉了个，李司南却很平静，林君玄是性冷淡，他完全不慌。

他的目光在林君玄脸上流连，好像……刚才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是不忍心这张美人脸。

但他无心在这张脸上纠缠。用红鹦的话来说，大概就是他的恋爱脑破瘴了，他开始觉得男人的脸不值一提，修为境界才是男人最美的荣耀。

“你的愤怒难道不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吗？”这句话如同一根银针，狠狠扎在了他心口上。

李司南再度重复，“你一定是偷听了我和祖母说话，为什么不准我解除道侣契约？”

针扎得很痛，但越是痛，嗡嗡的脑瓜子就越清醒。

这三年来的种种，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从前，他只想着离开寒星郡，去看一看外面世界，所以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幼稚地写着那狗屁不通的《龙傲天藏宝图攻略》。

他忽视了很多、很多的细节。

“平日里你对我约束，其实是帮祖母管控我吧。”

“你都无法引气入体，祖母为什么要用道侣契约捆绑我们？”甚至在他这个最疼爱的孙儿提出要解除道侣契约时，她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

“或者说，祖母看中了你什么？”

李司南躺在雪地上，墨发铺散，目光自下而上注视林君玄。暗淡的月色也遮不住他那双水亮的桃花眼。

他还是白天上天泉殿的那身装扮，药纱早已被扯掉扔天泉殿屋顶，现在或许被虎彪叼了回去。大约是之前剧烈挣.扎，他的衣带有些松散，柔.软垂顺的衣裳勾勒出细瘦的腰身。

林君玄绷紧的大.腿贴着李司南腰侧，不知是谁的热度隔着衣袍传递，好似要融化地上的积雪。

“她说我八字旺你。”

真实的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林君玄面不改色道。

那天老夫人将他叫去沁芳庭彻夜详谈，其实也并没有谈太多有内容的话题。他借助李府庇护，躲避现任安平王的追杀，而老夫人自然有她不能说的秘密。

两个各自藏着心事，交浅不言深，不过就是长辈、晚辈之间日常的关切与寒暄。

但那夜，老夫人为他卜了一挂，她说他此生顺遂美满、气运逆天，她问她：“你如此命格，当真不想入道修真？我可以助你。”

林君玄拒绝了。

白璃打探过李府底细，李司南的祖父是个阵道高手，或许擅推演天机与命理术数，但魏老夫人绝对是个半吊子。

“顺遂美满，气运逆天”，这八个字绝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

“鬼扯呢？”

李司南对林君玄的回答很不满意，他可一点都不觉的林君玄旺他，折磨他还差不多。

对啊，鬼扯。

林君玄心里如是道。

“貌合神离”现在对李司南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既然林君玄不愿意说真话，那李司南也不装了。

他不客气地用力推开林君玄，可——

推一下，没推动。

第二下，仍然纹丝不动。

林君玄压着他，忽然目光发沉，眼神透着股凶狠劲，“如果你再敢拿我们之间的道侣契约当筹码，威胁你祖母……”

李司南冷笑，他是个最受不得威胁的人了，还没等林君玄说完，他就打断：“你护卫呢？”

比起林君玄，李司南更在意他的两个护卫，但今天一天都没见着青苍和白璃，他断定他们没有跟来万泉山。

这次祭祖没来，万泉山下重重守卫，他们再想上来，难如登天。

没了护卫的林君玄，不足为惧，所以李司南有恃无恐。

“你不就是气祖母把你也留在了万泉山，但这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让你留下的！”

“你当初不带我走，现在好了，你自己也跑不了了，还怪我？活该。”

李司南抬眸，睨了眼林君玄。他这话是用嘲讽的语气说出口的，那张脸也因为不经意间露出的轻蔑神态而变得极为生动。

“对，我是活该。”

人在气急了的时候，真的会笑。林君玄此刻就是这样的状态。被浇灭恶火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往上窜。

从前，李司南是吃硬不吃软，现在是硬的也不吃了！

还有谁变脸能比李司南更快的？

“你想青苍和白璃带你离开寒星郡？”

林君玄轻笑了一声，笑意未达眼底，“绝不可能。”

*

如果不是最后，虎彪带着墨雀和红鹦找来了，估计李司南又会和林君玄扭打在一起。

今天林君玄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李司南不爽。风中突然出现的那道诡异男声，也让李司南不爽。

那声音摸不着源头。一连好几天，李司南都往那个雪林里跑，但一无所获。

直到这天夜里，他做了个噩梦被惊醒。

原本醒来的意识，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拽进了无边的黑暗。

“孩子，我又来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那道诡异的男声在黑暗中乍响。

“三年，我等了整整三年，苍天有眼啊，终于又让我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