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魏萱,卡在筑基九阶将近两百年,是三年前才突破金丹境。这三年一直在稳固金丹,否则三年前就该举办这场隆重的祭祖大典了。
祭祖也是李氏家族所有人的一场机缘,由族中年长的几位修者——魏萱、李长仁、沈静禾占卜祷告启灵,召唤已逝长辈,共同为晚辈赐福。未觉醒灵根的人有机会觉醒灵根,已炼气入道的修者有机会得悟、突破。目的是希望族中炼气入道的修者多多益善,庇佑家族强盛,更上一层楼。
修真者一旦踏入筑基七阶辟谷境,世俗的欲.望就会大幅度降低,子嗣繁衍极其困难。若想家族长盛不衰,只能寄希望于不断有后辈觉醒灵根。
而家族中,本就是修者的后辈,会在筑基七阶辟谷境之前,要求联姻,孕育子嗣,无论个人是否愿意。总之,家族的意志凌驾于个人的意志之上。
祖父早已逝去,族中最年长之人就是祖母。
祖母和眉善目、心境豁达,不似李长仁和沈静禾般严正古板,因此也不强求晚辈联姻,比如众人寄予厚望的李司辰。
她和宝珊姑姑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罢了罢了,我们老了,打不过就加入吧。”
但祖母不强求李司辰联姻,却要求他李司南联姻。如今明明知晓他被人欺负了,却假装视而不见。
这不能够!
飞舟上,祖母第三次避开视线后,李司南立即招来红鹦,严肃道:“上家伙!”
“真的要这样吗?”
屋内,红鹦推来轮椅,扶少爷坐下。他手上还有一卷沾着血迹的药纱,需要给少爷缠上。
李司南立即将脑袋凑上去:“别废话,照做就是,我就是要让祖母心疼。”
红鹦依言,小心翼翼捧着少爷毛绒的脑袋,缠上药纱。少爷额前的碎发柔顺细软,手感极好。
只是少爷这样就穿不了祭祖的礼服,也不用描妆钿了,红鹦有些遗憾地收回手。
李司南上半身匐在自己腿上,“还有,背上用板子压出几个血印。”
这回红鹦却摇头,“少爷还是将外袍脱下来吧,这样会碰着伤口的。”
也行。遂,李司南站起身,红鹦替他解下腰带。
然后,祭祖大典现场,轮椅碾过积雪发出“吱呀”的声音,所有人闻声回头,看到的就是一幅画面。
轮椅行过蜿蜒的痕迹,停在三段式台阶的月台下。轮椅上的人,一袭冷肃白裳,缓缓站起身。
雪花飘落他额头上醒目的药纱,一并融成了血色。他一步三咳,一阶一阶走上月台,向众人走来。风吹动他披散的墨发,露出后背骇人的血印。
“祖母、父亲、母亲,是我来迟了。”
李司南穿过众人,缓步走入大殿。他咳得面色惨白,单薄孱弱的身体颤.抖着仿佛摇摇欲坠,但仍然坚强地向长辈躬身行礼,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但,从看见李司南这个鬼样子出现时,李长仁就沉下了脸,之后更是越来越沉。不过是挨了顿板子,就摆出这副矫揉造作的鬼样子,是要装给谁看?亏他还是个炼气期的修者,这皮肉伤都处理不了,还上大殿来,简直是将他的脸都丢尽了。
李长仁最是看不惯这种做派,可他还没怒斥“成何体统”,就见亲儿子李司辰上前一步,挡在了自己面前。
李长仁:……
沈静禾默不作声退开一步,也是这一步让她看清了李司南后背还在不断渗血,她别开眼。
李司南垂眸,语气乖顺:“祖母,我身上有伤,怕血迹污了礼服,对祖宗大不敬,所以就擅作主张没有穿。”
这次魏萱的视线避无可避。
此时的她尚不知李长仁一怒之下打了李司南。李司南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来找她要糖吃。
看着孙儿那张安静时肖似其母的脸,魏萱疼爱之心泛滥。可她也知道,一旦她心软,李司南就会撒娇想要离开万泉山,甚至是离开寒星郡。
她养大的孙儿,想什么做什么自然都瞒不过她。
“好孩子。有什么事大典结束之后再说好吗,祖母定为你做主。”
魏萱拍了拍孙儿的肩膀,柔声哄劝。平日里李司南最听她的话,从不违逆,只是爱撒娇了一些,偶尔偷偷溜出寒星郡,也只是少年心性使然,再加之被他那个谢姓同窗带坏了。
然而,她这轻轻一拍,李司南却是直接晕倒在了她怀里。
李司南虚弱喃喃:“祖母,孙儿被打的好疼啊。父亲说要打死孙儿,祖母能不能让父亲别打死孙儿,打几百个板子消消气就行了。孙儿已经知错了,但那晚,孙儿真的没有出府,孙儿一直都待在竹溪小筑,和君玄待在一起。”
说完,李司南头一歪,向李长仁挑衅地翻了个白眼后,就彻底装晕了。
李司辰早在兄长晕倒时,就适时后退。
李长仁猝不及防对上那个双翻出天际的白眼,不可置信,反应过来后,向来严肃的表情变成了恼羞成怒:“你个孽障,荒唐!简直是荒唐!”
“混账,你竟敢这样对他?”
魏萱抱住李司南,摸到她后背上的血,一看,面色寒沉如水,“好啊,你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天泉殿,众人站位是这样的——
魏萱。
李长仁,沈静禾。
林君玄,李司辰。
东城李府众人。旁支众人则是恭敬站在殿外月台上。
林君玄是魏萱赐福道侣契约,亲自认证的孙媳妇,自然能来祭祖。
此时,魏萱为李司南输送灵力,治疗后背上的伤。尔后,她又向林君玄招手,“你先带他下去休息。”
李司辰抢先一步:“祖母,我来吧。”
林君玄抬手动了一瞬,又收了回来。他向李司辰点头,“麻烦了。”
然后,他跟上了李司辰。
魏萱没在意这小细节,她将祭祖启灵赐福的权杖交给沈静禾,“你来主持。”
又对李长仁道:“你跟我来。”
只是很寻常的一句话,但配上魏萱金丹真人的威压,以及刻在骨子里的血脉压制,李长仁的畏惧油然而生:“母亲,这……”
万泉山禁地受雷罚的经历浮现脑海,他不想动:“母亲,我现在好歹也是一家之主……”好歹给他留点颜面。
他看向自己的妻子沈静禾,然而沈静禾别开眼,仿佛没有看到似的。
“由不得你!”
魏萱隔空揪住他的领子,直接拖去了禁地。
东城李府、以及众旁支的后辈面面相觑,一脸疑惑,又纷纷摇头。
*
那边,走出月台后,李司南两眼一睁,就挣.扎着要从李司辰怀里下来。
李司辰横抱着他,这像什么话?
李司南从被迫抱着李司辰的脖子,到拽着李司辰的衣领借力,“放开我,我要坐轮椅。”
林君玄适时将雪地里的轮椅推到了两人身前,拂去座椅上的雪花。
但李司南现在现在看见李长仁、沈静禾、李司辰、林君玄中的任何一个都来气,他扭头,后脑勺冲林君玄。
他面向李司辰,怒瞪:“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李司辰拗不过李司南,只能将他放下,“兄长,我有办法带你走,待会儿你听我的好不好?”
大约是看出了李司辰是在真心为自己谋划,李司南狐疑:“什么办法?”
李司辰:“除夕团圆夜,祖母定然不忍心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今晚你总归是能回去的,回去后,只要挨过上元节,我就能带你去无极学宫。”
李司南将信将疑,最终是“无极学宫”四个字打动了他。
而林君玄这番话,毫无波澜。那兄弟俩自顾自聊着,仿佛当他不存在。
之后,祭祖大典从开始到结束,李司南都没有见到李长仁的身影。
黄昏时候,祭祖结束,大家准备回程。
红鹦早就为少爷打包好了回去的行礼,李司南也寸步不离地跟着祖母,生怕她不带他走。
但,祖母却去了他现在住的偏殿,祖孙俩闲谈叙旧,压根不着急回去。
李司南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他就说没有祖母的首肯,李长仁和沈静禾怎敢将他关禁闭?
魏萱将李司南搂在怀里,却是为了掩盖自己不忍自己看对方的眼神,“好孩子,做一个富贵闲散的小少爷不好吗?”
魏萱此次被举荐去王都无极城,被任命为凌霜城城主之位。等年节一过,即可上任。
“你想修炼,我为你设了聚灵阵。这阵法,你爹爹求我也给你弟弟设一个,我都没舍得。你要相信祖母是最疼你的。”
“日后,你想吃什么玩什么,我都可以叫人在凌霜城弄出来。譬如你喜欢极乐坊,那就叫极乐坊也在凌霜城开一家便是——虽然有些难度,但祖母不惜一切代价,只要你能开心。”
“你不是喜欢君玄那孩子,我叫他留在这里陪你如何?”
一直靠在祖母肩膀上沉默听着的李司南,却在听到“林君玄”三个字时,反应激烈地挣开祖母的怀抱。
他直视祖母:“真的,您真的疼我?希望我能开心?”
魏萱点头。
李司南咬牙,白日里装得温顺乖巧不复存在,“那我现在就很不开心,我不想住在天泉殿!”
魏萱:“那就住在半山腰的温泉别院,以后整个万泉山的叠泉瀑布都只供你一个人使用,如何?”
李司南:“不要,我不想待在凌霜城,也不想待在寒星郡,我要去无极学宫!”
那里没有任何李家的势力,祖母再也无法管控他。
魏萱:“乖乖,你的修为尚未突破筑基,去外面如何保护自己?”
李司南目光一狠:“那我要跟林君玄和离,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去无极学宫、解除道侣契约,祖母你选一个。”
“坚决不行!”
在李司南和林君玄缔结道侣契约这件事上,魏萱的决定不容置喙。
“你先冷静冷静,待来年稳固城主之位,祖母再来看你。”
说完,魏萱就狠心离开了,真的把李司南扔在了万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