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秋昙莞尔,嘴唇微微一动:“我很期待。”
他都快忘了艾伦前世的自由滑到底是怎样的编排,只记得是一首很难演绎的曲目。
出自《教父》。
这次的六分钟练习没再出什么幺蛾子,顺利得反常。顾秋昙心里却总有些隐约的不安。为什么会不安呢?他想。
艾伦在六练时没有做跳跃,他看不出艾伦的脚踝恢复到了怎样的一个程度。但他想,艾伦不会真的放任情况恶化。
他很清楚艾伦放出的话都会被他一丝不苟地执行,这个从小到大都精致漂亮得像橱窗里的玩偶一样的贵公子一直有着把语言上的目标转变为现实的执行力。
就像……
就像前世的那个艾伦能够做到带着当时已经罹患严重精神疾病的自己远走俄罗斯一样。
他总能做到。他的话应当被重视。
顾秋昙在六分钟练习结束下场后靠在冰场的栏杆边,懒懒地撕扯着带过来的花束。花还没有干枯,但已经不那么新鲜,花瓣边缘泛着焦黄。
他似乎在看冰场上的选手的表演,可目光空茫而安静。他好像什么都没在意,又好像从来没把注意力投到赛场之外。
顾清砚想,他或许是在神游,也可能是在做意象训练。顾秋昙的状态总让人捉摸不透。
直到——
“Representing Russia,Allen France.”
顾秋昙恍然回过神来,目不转睛地看向冰场。
这一次艾伦没有自己滑上去,是阿列克谢推了他一把——
那像一个信号,艾伦在冰上滑行时像一只挣脱枷锁翱翔的鸟。
他自由滑的考斯滕也是黑底,泛着绸缎的柔润光泽,领口缀着一朵绸做的红玫瑰,花心是一枚小小的宝石;白玉般的耳垂上钉着一个迷你的黑十字架,
这一场他没有化妆,也可能化了,但他动起来的那一刻没有人注意他的脸。
在前一天,有人曾觉得顾秋昙的表演已经足够优雅与贵气,然而在这一刻,艾伦淡淡地向观众席上投去一瞥,就仿佛书里描写的那位教父真正活了过来。
他似乎并没有在表演,又似乎只是演得太入神了。
一个利落的butterfly跳接侧燕甜甜圈转,艾伦做了个鲍步滑出,这个旋转被打到了3级;接下来是一段步法,少年眉眼冷酷,一连串的冰上小跳和转体,肢体动作克制而有力度。
他的手势却复杂多变,仿佛在无声地诘问,上位者凛冽的气势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的变刃做得清晰而迅速,深刃滑行时刮起薄薄的冰屑,考斯滕上的细钻随着光影的流淌变幻着不同的光彩。
他起跳时被抓了一个用刃模糊,但最终还是确认是3F——他总是不擅长这个跳跃。
顾秋昙看到时微微眯了眯眼。但是这个跳跃他用了难度进入。
顾清砚就在这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别怕。”话音刚落就看见艾伦跳了个3A+3T的连跳,剩下的安慰一下全堵在了喉咙里。
这时候顾秋昙反倒放松了。他或许猜到了艾伦的跳跃构成。
3S,换足联合旋转,编排步法……音乐进入后半段,他又跳了一个3A,然后是3Lz+3Lo,再是3Lz和2A+2T+2Lo的连跳,最后以躬身转结尾。
这套节目的BV是70.95,总技术分81.71分,节目内容分65.53分,总计147.24分。
顾秋昙算了算分差,他短节目甩开艾伦3.75分,甩开森田柘也5.36分。
森田柘也的自由滑分数比之前要高,143.59分。他要拿冠军,自由滑就得拿到146.49分以上。
他盘算着,伴随着广播声的呼唤上了冰场。他原先的自由滑构成在之前拿到的最高分是139.47,他需要换一个更强的构成。
在编排的时候,他们曾经有一版把最后的三连跳换成了2A+2Lz+2T。
顾秋昙的思绪在音乐响起的那一刻终止。
音乐响起,他就彻底沉浸到这场比赛里,但胜利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的情感随着音乐一起流淌出来,悲戚与哀伤都那样真实。
他的眼神灵动,只一眼就叫人生出同情,可那点明媚的坚韧的东西像春芽一般破土而出。点冰小跳伴随着明快的琴声,他的跳跃一次比一次更高,像是某种反抗。
可最终他垂下头。碎发投下的阴影挡住他的神情,渐低渐沉的琴音中他的滑行又慢下来,这一段的用刃也比之前两站显得更加细腻,变刃干脆利落,清晰可见。
舒展,舒展,他的动作里透出平静与哀婉,在那种低沉的情绪里他的起跳仿佛是划开阴云的一道阳光,又像是在绝望之前的最后的反抗。
[3A]
BV:8.00
GOE:1.53
顾清砚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他的goe本该更高,这个跳跃没有pre,待机时间短,起跳是最标准的edge跳法,还加了蟹步的难度进入。他做了rippon姿态,完全足够打到3分!
但顾秋昙已然忘我,他只是继续着他在冰上的舞蹈。
[3Lz]
BV:5.90
GOE:0.83
他最难完成的跳跃这次没再被抓用刃模糊,给分虽然不算高却也已经足够。之后的步法,跳跃都行云流水般地顺利完成。
他的所有GOE都是正的,这是一套Clean的自由滑,分数自然也很漂亮。
技术分79.03,节目内容分64.45,总计143.48分。
客观来说,这是个还算不错的成绩,但主观上,顾秋昙只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他跳得当然不比艾伦差。但国籍的差异在这一刻还是成为了顾秋昙夺冠的拦路虎。
最终还是银牌,在家门口拿到的银牌。多可笑。
那一刻顾秋昙咬紧了后槽牙,哪怕再多那么一点点,哪怕只是3A的goe和内容分稍微松一点点,他或许都能拿到这块金牌。
可没有如果。
艾伦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非常不爽,在比赛时因为兴奋而没有注意到的脚踝伤势又开始重新卷上来隐隐作痛,一点点痛得越来越剧烈。
他会讨厌我吗?艾伦惶惶不安地想。
我不想被讨厌。他听见自己心里传来的声音。
顾秋昙在等分区做了几个深呼吸。他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样的结果只能说非战之罪。
可他还是会恨。
但他又不知道他该恨谁,恨什么呢?
拿下胜利的是艾伦,是他的朋友,他应该高兴才对……
狗屁的高兴。顾秋昙忍不住烦躁地想,他也是运动员,他要怎么为这种事高兴?
直到颁奖的时候,顾秋昙还浑身萦绕着低气压,艾伦看了他两眼,在颁奖前还是滑到顾秋昙身边。
“生气了?”他小声问道。
“不关你的事。”顾秋昙没好气地回他,“我就是想赢没赢成在生自己的气。”
艾伦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是吗?他想,那他怎么感觉自己被讨厌了呢。
“要颁奖了,我们快点过去吧。”顾秋昙一看艾伦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多想,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没讨厌你,在烦打分的事——这么大的人了,这点事分不清楚吗?”
艾伦心里冒出一个小小的问号。
好像……被教育了?他好气又好笑地看着顾秋昙,抿了抿嘴:“好吧,我们去领奖。”
“等领完奖我陪你吃顿好的?”
“可别。”顾秋昙一摆手,脚下一蹬冰跟着绕冰场滑行,“我哥叫我减脂,你带我出去吃一顿我回去又要蛙跳了,特别累。”
艾伦在摄像头扫过来的那一刻闭了嘴,一张精致的脸蛋绷得非常严肃——反而显得拿了铜牌还笑嘻嘻的小乐天崽森田柘也更像夺金的选手。
最后拍照的时候艾伦终于赏脸对着摄像头露出了一个清丽浅淡的笑,这张照片被后世考古的冰迷当成了三人友谊的开始——虽然森田柘也一直被他俩那种完全无法插入第三个人的氛围排挤。
准确来说,艾伦和森田柘也的关系其实还不错,但打从这场比赛之后顾秋昙对森田柘也就有了种莫名其妙的敌意。
不是出于赛事成绩竞争产生的敌意。
那天赛后的晚宴上他们三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顾秋昙其实本来不打算给联系方式的——他没有自己的私人联系方式,能给的只有一个固定电话。
艾伦却突然不动声色地拉过他,轻声报出了一串数字。那是一个手机号码。
森田柘也一怔,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您已经有他的联系方式了?”
艾伦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平静道:“我每年都来找他,有他的联系方式很奇怪?”
只有顾秋昙知道他根本没有手机,哪怕是翻盖式的——顾清砚倒是有一个,出于工作需要买的。
他们交换联系方式时其他三个选手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雷蒙德.奥斯汀不屑地冷哼一声,被奥维斯敲了一下额头。
奥维斯是一个有着淡金色头发和大大的蓝绿色眼睛的男孩,加拿大今年的种子选手。他是俄罗斯站的亚军。
“我也想要大家的联系方式……”他期期艾艾地看着其他人,尤其着重在奥斯蒙身上顿了一下——他们曾经是师兄弟。
“……行,加。”艾伦扶额,“大家都存一下也行。”
毕竟,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至少要一起竞争一到两个周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