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抬起伞,一双清冷的双眸从雨帘中露出来。
细密急促的雨滴落在伞面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不过一会形成一股水流,顺着边缘哗哗落下。
许一心想,庆阳的雨倒和梅江的雨不相上下。
今天,那个戴眼镜的人没来,只有两个人,但按照上次交锋的经验,这两人似乎更加难缠,至少那个人还讲一些道理。
今天他们没有喝酒,但行为却是颠三倒四。
两人在雨中没有打伞,穿着一身黑色皮质夹克,染着一头烟熏黄发,嚣张地将摩托横在马路中间,下车便笑嘻嘻朝她走来。
许一攥紧伞柄,警惕地看着他们,那两道目光就像下水道的黑色油污,黏稠地挂在自己身上,让她多少有些不适。
她没想到这两人如此大胆,四处是一户户人家,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把她拦在这里。
“美女,”陈强泰见许一如此警惕,并不着急走过来,而是吹了一道长长的口哨,“加个联系方式呗。”
旁边贾游峰一起附和:“对啊,许老师,我们关注你好久了。”
和上次一样的话术。
许一并没有立刻回复他们,而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
两人见她没有拒绝,突然笑起来,调侃道:“你看,美女的联系方式也没有那么难加么,上次科哥怎么说的来着,下次见到他让他看看……”
说完,两人一边得意地往这边走,一边拿出手机。
许一强忍着恶心没有后退,她看着两人,淡淡道:“我只加你们其中一个人的联系方式,你们可以考虑一下。”
说着,她把二维码调出来朝两人展示了一番,随后熄灭屏幕。
许一突如其来的这一下倒是把两人给整懵了,贾游峰似乎还真听了许一的话,停下脚步,状似思考,而陈强泰却没有那么多耐心,自尊心莫名强得很:“你这娘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想加就加,废什么话。”
知道其中一个不好惹,许一这才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点,看着眼前的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陈强泰本来已经急红的脸突然一愣,随即转过头,与贾游峰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问我们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哈哈哈哈……”
笑完后还不忘讽刺一番,拖着长长的调子回答她:“许老师,我们可不是你的学生哦,你凭什么知道我们叫什么。”
大雨越下越大,两人已经有些不耐烦,头发被淋湿,做好的发型软趴趴地贴在头皮上,像两只表情嚣张的落汤鸡。
而一转头,他们似乎也在察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许一已经挪出好几米,回头一看,发现摩托已经离自己很远。
“别废话,拿她手机,我今天还就非加上不可了,”陈强泰不爽地看着许一,目光肆无忌惮地从上到下把她扫了一遍,满口烟渍的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就、爱、霸、王、硬、上、弓。”
话音刚落,这男的动作太快,许一还没来得及跑,下一秒就感觉手腕一疼,手机就被夺走了。
男人拿着她的手机,暴露在大雨中,笑着向她展示“战果”。
许一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机,冷声道:“给我。”
她有条不紊地说:“我的手机一万以上,你们公然抢夺私人财物属于违法行为,可以立案。”
两个男的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去过派出所,嚣张至极,从没有在哪里碰过壁,这点嘴皮子上的功夫怎么能威胁到他们:“笑死我了,许老师,你有证据吗?你去告啊,我们等着。”
那表情仿佛就在说你就是拿我们没办法。
许一攥紧拳头,眸子一冷再冷,他们人高马大,男人和女人力量悬殊,硬拼肯定打不过。
就怕这种什么都不懂还不讲道理的人。
纯纯莽夫一个。
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已经在思考损失一部手机的代价,大不了不要了,但是加上那两个人的联系方式能让她恶心一辈子。
然而,下一秒,正当她丢下手里的东西准备跑的时候,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她身边经过,大雨连带衣角被纷纷吹起,那两个男的也没注意到黑暗中突然窜出个人影,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机已经被抢走了。
陈强泰感觉手腕一疼,无奈张开手,过了几秒才明白过来,恼羞成怒地看向站在许一身边的江忆安。
江忆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是怎么夺得许一的手机,她就是怎么夺回去的。
但是看着以前半天憋不出一个屁的人,此刻更让陈强泰破防的是这玩意儿有什么资格英雄救美。
“又是你!”他恶狠狠地盯着江忆安,以前的帐还没有跟她算,这玩意又来找他麻烦,“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抢大爷的东西,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今天把你一起办了。”
江忆安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让陈强泰感受到了极尽的侮辱。
江忆安用自己的衣角将手机擦了擦,随后递给许一:“老师,擦干净了。”
陈强泰再次遭受到了侮辱:“江忆安,你——”
现在轮到他半天憋不出个屁,愤怒之下,他只想动手打人。
许一收下手机:“谢谢。”
贾游峰见陈强泰已经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活动了一下脖子和手腕,也赶忙跟上去。
江忆安拿着一根木棍指着他们,语气极其大声且凶狠,冲破大雨阻碍贯穿他们的耳膜:“这是城里来的老师,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而陈强泰和贾游峰在看到江忆安夺下手机的那一刻,早就已经失去理智:“老早就想修理你了,最烦你这装样。”
江忆安贴着许一往后退去,手里的棍子却始终不曾放下,她攥着拳头继续说:“校长家就在附近,我大喊一声她一定会出来。”
陈强泰愣了一下,随即嗤笑道:“那个老太婆?”
眼看两人将要过来,她一侧的手已经在隐隐发颤,但是声音一点没有露怯,冷静地对身边的人说:“老师,帮我打一个电话。”
说完,她快速念了一个号码,见陈强泰似乎一脸不解。
“什么时候了还打什么破电话,即使打电话也没有人来,今晚谁都救不了你!”
可江忆安却“好心”提醒他:“这是你妈的手机号。”
陈强泰以为江忆安在骂她,表情狠戾道:“你找死,你妈的说什么呢!”
作势他就要冲过来,可是下一秒,手机里果真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喂?”
陈强泰陡然愣住,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江忆安一脸欠揍地看着他。
陈强泰的拳头攥得咔咔作响,便听到许一对着手机说:“您好,我是新来的许老师。”
陈强泰怕妈妈是出了名的,他一脸警告地看着两个人,眼里都快喷出火了,愣是一个字也不敢吐出来。
一旁贾游峰不懂,骂了一声,作势要上来,被陈强泰硬生生拉住,咬牙切齿道:“你们等着。”
或许是咽不下这口气,陈强泰拉住贾游峰,自己却在走出几步之后,突然回头,以最快的速度走过来,一把夺下江忆安的棍子,在她正毫无防备之时,用尽全力将她往旁边踹去。
江忆安没想到陈强泰会杀个回马枪,她来不及反应,就被猝不及防踹倒在了路边的草丛里。
许一见状,扔掉手中的雨伞,要去拉她。
可是两人的指尖紧贴着滑过,她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人向后倒去。
“呃——”
江忆安的后背撞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大雨裹挟着一声闷哼,仿佛血肉被徒手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鲜红的血哗哗往外流,很快浸湿了她的后背。
“江忆安!”许一连忙跑过去扶她。
贾游峰见状,站在远处得意地骂道:“活该,你给我等着。”
两人见江忆安痛苦的表情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笑着扬长而去。
江忆安五指陷入泥水里,后背传来钻心的疼痛,好像沙石沿着伤口混进去,一点点将她完好的血肉碾碎重整。
许一皱眉扶着她站起来,急忙问:“伤到背了吗,需不需要去医院?”
江忆安脸色惨白,已经说不出话,干裂的双唇被雨水打湿,身体因为疼痛微微打着颤,她摇摇头,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老师,我没事。”
许一看着陈强泰和贾游峰的背影,解锁手机,微弱的光线把两人相依的面容照亮,她小声问江忆安:“他们叫什么名字?”
江忆安的视线从手机上停留一秒,随即明白什么,她从地上站起来,拉着许一的手腕往前走了几步,对着那两人的背影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喊:“陈强泰,贾游峰,我等着!”
两人看她站在雨中摇摇欲坠的样子,嗤笑着骂了一句,随后转动钥匙,走了。
江忆安见两人消失,紧绷着的后背突然放松,往外长舒一口气,深色的衣服被雨水打湿,仍然能闻到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伤口在腰后侧,是一个很深的凹陷,细嫩的肌肤混着沙石钻进伤口,已经流不出多少血,而是被雨水打得发白。
雨水中有很多细菌,如果不及时处理会腐烂发炎。
“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拿着录音去警局,”许一去搀扶江忆安,“先去我房间,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江忆安双唇发白地摇摇头,脚步蹒跚地躲开她的手:“不用了老师,我自己回去处理一下就行。”
许一的手停在半空中,看向江忆安,视线却无意瞥见她腰侧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想要说的话顿时噎住,猛地愣了一下。
随后,她捡起伞,将两人笼罩在伞下:“你自己回去怎么处理?”
“如果会处理,还会留下这么多伤痕吗?”
江忆安心中一惊,连忙低头查看自己的衣服,检查一番才发现,刚刚倒下去的时候,腰侧的衣服被推了上去。
而她没发现的原因是,大雨中那里好像已经疼得失去知觉,感受不到外界的状况。
“走吧,”许一的语气温和了一些,另一只手帮她把露在外面的皮肤遮好,“你是因为我受伤的,按理说,我应该给你处理。”
……
这是江忆安第一次来许一的房间,和她一开始来的时候相差不大,但现在,这里处处透露着生活气息。
距离上次来这里似乎已经过去很久,看到摆在床边的行李箱,有那么一刻,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场景,曾经满是碎玻璃的门口现在已经焕然一新,透明的玻璃门后有一块干净的碎花窗帘,窗台被擦得干干净净,摆放着几盆多肉。
地板还是水泥地面,墙面没有刷漆,灰蒙蒙一片,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两个凳子,简简单单的几件物品就组成了这个房间的一切。
“先坐下吧。”许一顺手给她拿了一个凳子。
江忆安感受着身上的凉意,她全身都已经湿透,看着被放在自己面前干干净净的木凳,实在有些坐不下去。
许一的衣服也湿了,但她没有立刻换下来,而是洗手之后从衣柜里先给江忆安找了一套衣服,一件藏蓝色的长袖衬衫和一条灰色裤子。
只是,等她回来之后,看着江忆安还傻站在原地没有坐下,出神地望着放在自己面前的凳子。
许一见状,温和道:“坐下吧,或者你先用毛巾擦一下身体,换上干衣服,不然容易感冒。”
江忆安下意识攥紧袖子,抿着唇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