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的耳朵缺了一个小角，表面还有坑洼和划痕，透露着栩栩如生的笨拙与可爱。

陈长见忍不住搓弄着表面。

底部奇怪得贴着和整体色彩并不搭的白纸板——是设计的底座？

想着周秋山拿着小刀认真的样子，陈长见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哥，你笑啥。”

赵以睁眼的第一下就见他陈哥坐在自己面前，盯着自己的手掌傻笑。

陈长见手抵在嘴前咳了咳，他连忙把手里的东西揣进包里。

“醒了啊。”

赵以问：“你多久来的。”

“刚到，魏阿姨去哪了？”

“给我说有事，现在估计买饭去了。”赵以想到什么，勾了下嘴，“她躲着你呢。”

陈长见弹他脑门：“你什么都知道。”

赵以不示弱：“我怎么不知道，我还知道她嫌我麻烦。”

旁边同一个病房的老太太听了这话笑道：“可能吗？傻小子，你妈昨晚一直没合眼呢。”

“切，我闭了眼又没看到。”

“你爸人呢？”

“我爸？死老头手机换号了，那天打电话给他还以为我跑哪鬼混去了。不想跟他说话，浪费唾沫。”

陈长见靠在了椅子上，手朝自己校服包摸去，小猫的形状隔着一层布料很明显。

赵以头向柜子那边偏了一下：“我想吃苹果。”

陈长见回神：“好，给你削。”

“这还是大款哥提来的呢，他说知道我喜欢吃。”察觉陈长见询问的目光，赵以补充说，“比你早一点来的，说自己赶时间没待多久。”

他又感叹一句：“大款哥人真好，给的苹果比我妈买得还甜。”

陈长见把苹果切成块递到他嘴巴。

“嗯。”

陈长见连着蹲了好几天赵以妈妈，老是瞧不见人。总是赵以转述他妈妈今天多久来了，隔天他到点蹲却还是见不着人。

直到周五，陈长见刻意把值日都和徐正志换了，还难得在自习时间和欢姐请了个病假。

刚坐上出租车，门就被人截了。

周秋山坐在他旁边。他这几天又忙了起来，好几天早晚不见人，学校里两人说的话也不多，连问题讲题都是在手机上完成的。

一股凉风钻了进来，陈长见瞄他。

“我也去看赵以。”周秋山没抬头正在打字，“你每天都去了。”

他倒是什么都知道。

陈长见问：“欢姐放你出来了？”

他继续回着消息，还能兼顾着从包里掏出一个条子。

“进步的奖励。”

上次月考周秋山排名直接287名直接进步到了194名。同学的反应不用多说，蒲欢惊得和全办公室的老师拿这个当了两天话题，连范海都说陈长见那位置风水好。

陈长见从他手里接过一看——“通勤特殊情况，可随时出校”，还有蒲欢的签名和范海的章。

之前他每次都是一条一条找蒲欢开。

“你工作不是很忙吗？”

“今天没有。”周秋山转过脸。似乎意识到这句话不够解释自己跟出来的理由，他又说，“还有想和你一起。”

陈长见眼神闪了下：“前几天呢？”

显然他是去看过赵以的。

周秋山说：“你的时间太晚了。”

最近他每天都早走那么一段时间。

“哦。”

周秋山手机又响了，他继续回着消息：“今天去堵人？”

“你怎么知道？”

“我问过赵以你每天什么时候去，他说的时间离你放学没多久。”

陈长见没说话，周秋山继续解释：“时间太短证明是打车，你急着有事。”

陈长见从学校到医院步行半个小时，一定是为了什么事和人才选择打车，而赵以每天见得到，所以只有可能每天都在那的赵以妈妈。

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陈长见盯着周秋山若有所思。

他想起之前肖齐那件事。紧接着又想到了另一件事。越想越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陈长见撇下放在一边。他又瞅周秋山一眼，感叹道：“你好像一直心思都很细。”

细到感觉去当侦探也不逊色。

陈长见想着，发觉假条还在自己手里，瞧着周秋山也没手接回去，便朝他那边挪过去。

手刚伸到他的侧包，周秋山手就伸了过来。两人同时收了手，纸条从虎口划过，落在了座椅上，割出一道白色的浅痕。

周秋山拣了起来，瞥了眼他收回去的手，淡道：“你就差太多了。”

陈长见又吃瘪了。

两人没一会就到了医院，周秋山被他指挥着校服外套脱下折了放在包里。两人穿着较薄的短袖穿梭在医院里，制冷机没关体温微凉，除了抓着周秋山手臂的地方。

他们很像贼。

遇见的护士姐姐不断带着称赞的眼光盯过来，陈长见忍不住看了眼后面这人。明明就穿着最普通的黑衣，还戴着口罩，但高挺的身形根本无法在人海里藏住他。

扎眼。

陈长见闷闷地拉着他快步跑着去了。

“不好意思。”

一直到了病房的过道，他们不小心撞着了人。

那人什么话也没说，他们又走了几步，周秋山忽然愣了一下，停住回过头：“魏阿姨，很急啊。”

魏阿姨捋了下枯黄的头发，手向下局促地捏住帆布包的带子：“小陈小周啊，我工作还有事先走了。”

陈长见转头一瞧，叫住人：“魏阿姨，来聊聊赵以的事。”

魏阿姨摆摆手，语气透露着不耐烦：“我真的有事，下次吧，下次你再来……”

“赵以说你下个月就要走了是吗？”陈长见劈头打断，表情严肃，“离开南远。”

周秋山朝他看了一眼。

周围的人都放慢脚步奇怪地瞧着，一边好奇一边当他们闹事，躲得远远的。

陈长见眼里没有这些，声音里带着凛然：“阿姨你不要他吗？”

魏阿姨急得走过来。

她包里的老年机在震动，裂屏上闪过联系人的备注。她看一眼又放回包里，瞧着陈长见声音低了不少：“小孩子在乱说什么？”

陈长见语气没有减弱分毫：“你想我下次打你电话的时候，告诉你赵以被打死了吗？”

“你……”

像是震惊这个从见面第一次就处处透露着得体的少年能说出这种话，她甚至张着嘴也没说出反驳的话。

她介怀地朝路过的人盯去，起皮的嘴巴颤抖着：“…你疯了？”

“极大可能。”陈长见说，“他爸不管他，他爱伸张正义但一根筋，不会多拉人去打也不知道多说话。他想找你，你看不到？你离开了那个家，为什么看不见赵以跑不掉。”

周围还传来嘀嗒的医械声，面前的中年女人因震惊而身子往后微仰。

陈长见的手放在衣兜两侧，凸起的小木雕形状明显。他顺着抓住，想了想说：“他很麻烦吗？他只有16岁你还记得吗？”

“为什么他最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

“我很忙……”她重复道，像是回过神来，“对，我很忙。你算什么？你一个一直在学校里的学生，你在我面前……”

“我什么都不算，让你儿子每次走投无路只能来找我。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告诉你。”陈长见眼神凌厉，“因为你们更没用。”

“赵以。”

周秋山突然叫道。

他们朝后面望去，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撅一拐地走了出来。

“怎么出来了？”魏阿姨连忙赶上去扶，被电动喷雾机浇了一身消毒水。

赵以没瞧见他妈，转而盯着几步远的陈长见：“你们吵得好大声。”

周围看戏的人不少，不一会就有人拧着周秋山瞧。

陈长见回过头拽着人走了：“走了。改天来看你。”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一路无言。

周秋山手搭在他肩上，两人靠近不少。

他垂眼瞧他表情：“演累了？”

陈长见没精打采，也许是一路跑得太急。听他说这话哑声笑了。

“她屏保是赵以小时候的照片。”陈长见说，“我虽然不是这样想的，但恶人让外人当不正好吗？”

周秋山赞许地点头：“嗯。”

陈长见振了振精神：“回家吗？我下厨，我最近又在网上学了几道菜。”

“我要出去几天。”周秋山看了下表，“晚上的飞机。”

陈长见愣了下，心里涌上一股没来由的失落：“哦……”

周秋山顺着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温热的触感传来，话轻缓落在陈长见的耳边：

“很快就回来。”

习惯了房子有另一个人动静，每天定时定点的行踪，人又走了。

陈长见不习惯。很不习惯。

他躺在床上打开手机，六人的群里那群周末闲得蛋疼的人又在叫出来开团。

【沸腾的汉堡】：周哥在飞机上吧，陈哥必须来玩。

【赵树林】：吓人，你俩最近潜水的好恐怖，是不是背着兄弟私奔了啊。

【沸腾的汉堡】：赵树林，本大师用沉默回答你，自己去悟。

【张弓长】：陈哥来陈哥来陈哥来@嗯。四缺一。

陈长见应下去玩了好几局，最近他们这网不太好，陈长见一路死得逼着徐正志开麦喊人。

他等复活的时候没忍住切了界面，斟酌再三，还是点进了本来就一直想看的软件。

粉丝拍的路透图。机场冷色调的装潢里，这人身高体长灰色卫衣利落的黑裤，头戴耳机，遮得人都看不清。

挺帅。

还挺冷酷。

想着这人手刻那个木塑的样子，陈长见没忍住扬起了嘴角。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陈长见立刻敛了思绪，他左思右想，淡定地切进聊天框。两人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最后一条。

【骗鬼】：起飞了。

陈长见回了好。

下飞机了吗？为什么不发消息？

陈长见脑袋转了转。

又切到照片，他顺手点了分享。

——来自唯爱山山的分享。

……

陈长见又一次以生死之速撤回了。手微微颤抖着，还留着心慌的余悸。

估摸这时间没下飞机吧。还好没下飞机……

【骗鬼】：？

秒回。

徐正志已经急得打了电话过来，陈长见懵到有点傻了。

群聊天。

【沸腾的汉堡】：陈哥啊啊啊啊啊啊，你要兄弟死！！

【沸腾的汉堡】：是不是遇到抢劫的了，马上给你报警。

是劫。

不过是入室抢劫。

【骗鬼】：刚下飞机。

【嗯。】：好。

陈长见想了想。

【嗯。】：刚给你发了道题。

他切回了游戏界面，其实陈长见心里算着的，没复活一小会。但是再不回来徐正志的个性可能真的会打求救电话。

陈长见这下回来几个兄弟都开了语音。

“陈哥刚去干什么了？”

陈长见说：“网不好。”

又过了很久，久到陈长见都忘记自己给周秋山发了消息。

深夜，屏幕上方弹出了一条消息。

【骗鬼】：这题让你满意吗？”

“卧槽，陈长见你在干什么？？？”

“陈哥那边那边！”

“陈哥！”

【骗鬼】：不要熬夜。

【骗鬼】：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