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万里助听器专卖店内。
原寺灵坐在休闲椅上,听着面前的两个人对着他的听力检测验配报告单子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貌似相谈甚欢,穿着白大褂的验配师不时就要冲仇亿笑一下以显示自己的诚意和专业自信。
那个验配师是不是听力专家原寺灵看不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是个推销专家。
在仇亿选定了西嘉四万一只的助听器后,验配师一切尽在掌控中地低笑了声,扬起双眉,紧接着左手捏着报告单,右手像规划蓝图一样从最上方移动到最下方,最后停留在右耳的分析曲线上,向仇亿介绍起原寺灵的右耳情况。
在他一番“如果不这样就会那样”言论的煽动下,仇亿转头泪眼汪汪地看了原寺灵一眼,好像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随即对验配师说:“那就配一整套吧。”
原寺灵叹了口气。
没救了这个傻子。仇亿一定属于那种会在学校的感恩教育演讲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那种类型,也许还会跟着上台喊口号呢。
在仇亿屁颠屁颠地去窗口结账时,原寺灵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话就被容光焕发的验配师带去调试助听器的使用状况了,就好像生怕原寺灵会从中阻拦一样。
其实完全不需要有这样的顾虑,有便宜贪,原寺灵才不会拒绝嘞。
等他戴着助听器回来,仇亿刚好挂断了手头电话,也许是那通电话里传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仇亿看上去好像有些生气。
而当他转头看到原寺灵的那一刻,脸上的气愤立刻烟消云散,冲他温柔一笑。
“感觉怎么样?听得清吗?”仇亿朝他走来。
原寺灵摩挲着左耳耳廓:“是比以前清楚多了,就是自己的声音听着闷闷的。”
验配师在旁边微笑道:“都会这样的,毕竟耳朵里塞着东西呢,很正常。”
“那就好。”仇亿揽过原寺灵的肩膀,“能听清楚就行。”
“嗯嗯。”原寺灵点点头。
果然贵有贵的道理,他之前买过那种二三十块的助听器,没戴一会儿就耳朵疼,还会产生沙沙的噪音,没戴半天就搁置在二楼的垃圾堆里了。
踏出身后像科技馆的诊所大门后,原寺灵才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他站在街道旁侧耳倾听,脸上一个大写的“啊”,愣神地往前走了两步。铺面而来一阵携带着清香的风,风吹树叶的细碎声响,树枝上伴着振翅动静的鸟鸣,包括仇亿定位汽车的声音都变得无比清晰。
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侧过脸看向仇亿,视线就再没从仇亿的侧脸上移开过了。
他有些冻得微红的指尖揪着裤腿缝隙,直到仇亿也侧过身看他。过了好一会儿,原寺灵垂下眼睑,若有所思地说:“我现在还……挺开心的。”
仇亿微微一笑:“开心就好。”
原寺灵迟疑地抬起脸:“不qi……”他才说了一半,仇亿就拉着他的手朝停车的位置走去了。
“抱歉。我忽然有点急事要处理。”仇亿坐进车里扣上安全带:“先送你回家。”
原寺灵绕到副驾那边去,闻言一愣:“很急吗?”
“嗯。”仇亿看起来心不在焉,他朝原寺灵抱歉一笑:“不过还是要以你为重。”
“我没关系。”原寺灵没有拉开车门,他叠着两只手背在身后,深明大义地道:“你先忙你的吧,我完全可以坐公交回去。”
“马上就快六点了,能赶上末班车吗?”仇亿问。
原寺灵在车窗外看了他好一会儿,后退两步,比了个OK的手势灿笑道:“错错有余啦。”
“那……”仇亿像是等不及一般,再次回头看了眼原寺灵,说:“我晚点再来找你。”
“嗯。”
目送着汽车扬长而去后,原寺灵挠了挠空空如也的手心,好像被仇亿触碰过的地方有些犯痒。
他刚刚竟然还有点期待仇亿会继续对他说“以你为重”。
“哎呀,自作多情了。”他自言自语道,做了个深呼吸。
伴随着从身边落下的一片银杏,原寺灵左耳微动,听着沙沙风声,单手触摸上助听器,眼神一柔。
夕阳偏爱他,将他白净的脸庞衬得滴了蜂蜜般柔而璨。他在原地驻足了片刻,嘴角不自觉上扬,呼吸进肺部的冷空气混合着果实的清香,于是理了理外套,双手插兜,帆布鞋底踩上了翩然落地的秋叶,一种满载而归的喜悦盈满胸膛。
*
仇亿一个人开车时,车速总会飙到路段的限制时速,要是没有限速标识,他与他的爱车就会成为酒酣将军和脱缰野马在公路上驰骋狂飙,在路面留下一长串的泥印。
到家门口的时候,夕阳也才刚好染到他所在的楼层。
在发现视频被人上传到网上的隔天,仇元就逃也似的回了美国,毅然决然地放弃了中国籍,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这里。
这是仇亿时隔三年重新见到仇元。
几天前的电话中,他曾亲口许诺要接仇元来自己家里玩,结果这两天满脑子净想着原寺灵,都忘了去接仇元回来了。
等会儿见面要说什么呢?我亲爱的弟弟,I miss you very much?
三年前的不欢而散恍若在昨,即使多年来一直通过打视频通话,连线游戏等方式拉近距离,可真的线下见面,仇亿还是有些忐忑。
“哥!”
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仇亿还没思考好该以什么表情迎接仇元,是以整体看上去非常不自然。
“小元啊……”
他转过身,和对面时髦潮流的大高个面面相觑,脸色一垮:“你好,哪位?”
仇元单手摘下遮阳镜,左耳上的一颗耳钉在夕阳下闪着亮光。他是个没有耐心的人,等了仇亿五分钟没等到人后就出门左拐去了趟剪发城染了个雾霾蓝的发色回来。
与仇亿不同,仇元的虹膜颜色偏浅,睫毛很长,是双眼皮,眼睛狭长且眼尾上扬显得灵动而富有心机。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挺巧鼻梁上的一点芝麻粒大小的黑痣,仇亿在看到那一点黑痣后才终于与仇元相认。
“不是……”他摊开双手,视线在仇元身上上下扫视,瞠目结舌:“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
三年前的仇元还只有他胸口这么点高,估计比原寺灵还要矮上一截。都说成年后身高基本就定型了,怎么仇元忽然就长得和他差不多高了?看来美国真的是太自由了,不仅骨骼野蛮生长,就连肌肉都自由长开了,身上该少的一块没少。
“不知不觉?”仇元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说:“你都快一米九了,我是你亲弟,怎么可能矮呢。”
“回去让我看看你的屁股。”仇亿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足以被定性为性骚扰的话。
“啊?”仇元下意识捂着自己的屁股,“搞什么?”
“我想近距离观察一下生长纹长什么样。”仇亿原本的忐忑消失不见,内心诡计多端。
“才不给你看呢!”仇元后退三步,“一根毛都不给你看,失约的大骗子。”
仇亿好似被一箭射中了心脏,他手捂胸口,直呼过瘾。
万幸仇元光长个子了,还是这么的可爱。
“总之啊。你这次一定要帮我。”仇元将太阳镜别在衣领处,语气深沉道:“事关你弟弟的终身幸福。”
仇亿警惕起来:“你要嫁给谁?”
“What?”仇元的眉毛一上一下,他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也没有怀疑是自己亲哥想多了,继续说道:“我要你帮我查一个人的信息,应该不难吧?”
“你就算要我查千年干尸的生前信息都没问题。”仇亿说。
“呃。那倒不用。只需要帮我查一下原田泣现女友的信息就够了。”他抱臂侧身,眼神一凛:“她真的太过分了,怎么能抢我看上的人。”
仇亿的表情有一丝松动,他问:“知道信息以后,你想做什么呢?”
“做什么啊……我还没想好。”仇元瞥了仇亿一眼,像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一样,说:“绑了,塞个男人?这样的话,也许不需要我出面警告她就会乖乖地和原田泣分手啦。”
“你真是个小天才啊。”仇亿皮笑肉不笑道。
“嗯哼。”仇元得意地哼声,好像就打算照他刚说的那样做了,半挑眸问:“她的信息多久能给我?”
仇亿:“最晚明天。”
“Yes!”仇元一把搂上仇亿的胳膊:“我就知道哥哥你对我最好啦!”
“呵呵。”仇亿扯了扯嘴角。
·
仇元第一次进仇亿家,好奇地左顾右盼,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像玩蹦蹦床一样弹了弹,发出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哦对了。哥。”仇元乍然回神,双手扶在沙发边缘,幽幽地问:“那个人你教训的怎么样了?照片呢?录像呢?怎么什么消息都没有?”
仇亿正在喝水,闻言,呛了一口。
仇元狐疑地抬起半边眉毛,眯起眼,哼道:“你是不知道,他真的很讨厌。披着直率的皮耍心机,一想到这种人还活着跟我呼吸同一片空气就觉得窒息。”
原寺灵心机?
这是仇亿本年度听到的最荒唐的话。
抛开对原寺灵的滤镜理性分析的话,原寺灵确实有一些心机,但不多,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非要论心机的话,那哪有仇元多啊。这家伙,明明自己在别人家行为不检却还反咬别人一口。
能怎么办呢,自己的弟弟当然得自己惯着了。
“我知道。”仇亿端了一杯枸杞茶过来递给仇元:“我说了,我为你精心策划了一个复仇计划。”
“什么计划?和我说说,让我也高兴高兴。”仇元见是枸杞茶,嫌弃地一口都没喝,只捧在手心里暖手。
仇亿坐在他身边,吹着杯面喝了一口,斟酌片刻,说:“你听说过伊索寓言里‘风与太阳’的故事吗?”
“什么?”仇元摇摇头,追问道。
“风和太阳一较高下,看谁的威力先让路人脱下衣服。结果不论风怎么吹都没能卷下路人的衣服,反而使路人将衣服裹得更紧。而太阳只是挂在当空一动不动,却让路人主动脱下了衣服。”
听完,仇元翻了个白眼。“这能有什么寓意?”他摊开两手,漫不经心道:“怎么不比谁先把挂在树上的衣服扯下来呢,风也太蠢了。”
仇亿放下水杯,眼里的笑意晦暗不明:“那让我们换种说法吧。小元觉得是立刻枪决一个死刑犯解恨,还是让死刑犯吃尽苦头再枪决好?”
“当然是……”仇元话音一停,好似对此颇有见解,阴恻恻地笑道:“让死刑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半死不活,在生理和心理双重折磨下致死最解恨了。不过前提是这个人敢在我头上撒野。”
“是这样没错,温水煮青蛙嘛,嗯,我就是打算这样对付那个臭小子。”仇亿表面上笑呵呵,内心苦哈哈。
真不愧是仇元,这泼辣的手段,谁来不得给他磕一个。
“嗯?”仇元偏过头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嘞?”
仇亿战术性挠眉,语气听起来有些敷衍,他尝试着转移话题道:“我已经想好下一本小说写什么了。”
“又是你那些桥段老土的言情小说啊?”仇元嫌弃神色更甚。
仇元对自己哥哥唯一不满的就是他写的书都太难看了,每次朋友问他“你哥写过什么书啊”的时候,他都格外难以启齿。总不能把《霸总请爱我千千万万世,千千万万次》或者《与住在隔壁的校花恋爱倒计时》这种羞耻的名字报出来吧!
“不。”仇亿肃道:“这次我想写的是纯爱。”他刻意咬重了纯爱这两个字。
“?”仇元脸上微愕。显然,他没有被仇亿绕进去,依旧就着上一个话题追问:“可是这和温水煮青蛙有什么关系?”
“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仇亿干笑着起身,脑子里迅速寻找对策,斜眸解释道:“所谓纯爱,就是两情相悦可抵万难。所以首先,我会假装爱上他,让他一步步深陷我的甜蜜骗局变得离不开我,到时再一次次扎他的心,等他心灰意冷到要用分手来要挟我的时候再毫不留情地甩了他,岂不是能让他心碎地一塌糊涂?”
“高明。我懂你的意思了。”仇元点点头,随后嘶了一声,质疑道:“可是我看过你的书,每次都觉得男女主的感情发展地莫名其妙……我不知道是你的大纲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