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三天晚上都传出那种怪异的声音后,是个人多少都会诧异。原寺灵从床上坐起来戴上助听器,像要找出嗡嗡作响的蚊子一样侧耳倾听,眼睛睁得滴溜圆,势要找出是从哪个方位发出的声音。
第一天能从声音上判断出是一男一女,但是转天又变成了两男一女,到今天又成了一男一女,仿佛进了什么盘丝洞。
这一天春分,原寺灵顶着两个黑眼圈出门倒垃圾。再这样下去,就算这里房租两百他也无福消受了。
在他扔完垃圾回来时,隔壁的女房客正巧出来,还是她先打的招呼。
“早上好啊。今天没去上班么?”
原寺灵知道她叫什么,第一次见面时,她送的那一袋贝果里有张名片,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和联系电话:覃悯人。
“嗯。今天休息。”原寺灵点点头。
“这样啊。”覃悯人莞尔一笑,关怀道:“看你黑眼圈有点重,没睡好吗?”
原寺灵不知道该说什么,讪讪道:“是啊……我房间隔音不太好。你有听到吗?这几天几乎天天都有声音传出来。”
“哦~听得见哦,貌似很激烈的样子呢。”她侧首将半边的头发轻甩到了肩后,露出了粉莹莹的耳朵。
“哈哈。”原寺灵扯了扯嘴角,“看来不是幻听。”
见状,覃悯人笑了笑,她指了指电梯的方向,扬眉道:“那我先下楼了?”
“哦哦,嗯。”原寺灵给她让出了一个位置。
在他开门的时候,不远处的电梯井前,覃悯人转身笑眯眯地道:“晚上我生日,要不要来我家吃蛋糕啊?”
“啊?”原寺灵闻声扭头,有些不太好意思,但像这种便宜好事他当然不会拒绝,于是点头答应:“可以。到时候你叫我就行。”
原寺灵从冰箱里拿了昨晚买的两个三文鱼寿司丢进微波炉里,转了两分钟后,寿司的外壳明显有些烫。他用餐巾包着寿司,折着一条腿坐到了沙发上,随手捡起了茶几上的一本模特杂志翻看。
昨天晚上兼职下班后,他被一个穿着迷彩工装戴着墨镜的大哥搭了话,那人拍了拍的他的胸膛,塞了张名片过来,问他想不想做服装类的模特,底薪八千,还是无责,原寺灵当时想也不想就接下来了,在那之后那个大哥就从包里抽了本杂志给他——就是现在眼前这本——让他决定好后联系他。
那本杂志的封面是一个私家泳池,原寺灵没翻几面就被里面的内容给呛到了,差点把寿司里的三文鱼陷给挤了出来。
所谓的服装模特原来是泳装模特啊?
而且卖的还是女士比基尼!
让男人穿比基尼???
不知道咋想的!
原寺灵没看几眼就丢了,三两口吃完了寿司,嘬了嘬手指上沾着的三文鱼馅,用那张用来隔热的纸巾擦了擦手,余光再一次瞥见地上摊着的书,最后又给捡了回来。
其实也不是不行,他以前也不是没穿过女装拍照过。
他两只手捏着杂志继续就着之前的页码往后翻看,却越往后翻越觉得这些泳装照的拍摄视角很诡异。
在原寺灵之前也有长相清秀的男生拍过模特图,他看着里面清瘦的男生,连体泳衣将他们身上的肌肉线条都清楚地勾勒了出来,相机镜头却专门对着他们的身下,露出半张看上去羞赧泛红的脸。
明明是泳装,场景却安排在飘着洁白羽毛的双人床上,模特姿势别扭,有几张图还是凶着表情面对镜头,像要抢夺相机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
只有生活中没什么顾忌的人才会选择拍这种像私房照一样的照片吧。
深思熟虑后,他找出了那个大哥的名片,拨通了电话号码。
“想清楚了?”
“嗯……我先问一下,模特不会受到虐待吧?”
“当然不会了。我们是正规公司。”
“哦哦。那就好。”
“那你晚点加这个电话的微信,抽空发四张穿短裤的照片过来。正面,双侧,背面。我们要对你的身材评个分,过关就能过来上班了。”
“哦。”
原寺灵在心里默默记下了“正面侧面背面”,像煎鸡蛋饼一样面面俱到。
“穿短裤是指其他都要脱光吗?”原寺灵问。
“不然嘞?我们看的是身材啊小哥哥,你穿着衣服我们怎么看?”
“也是哦。”
挂断电话后,原寺灵的余光注意到了橱柜中李新云送的尼康相机,他记得旁边还压着一张李新云送给他的照片。
他走过去打开橱窗,取出了那张照片观看。
照片中的他捏着水管口冲洗着家门口的狐狸石雕,眼睛却盯着水流中的彩虹发呆。
虽然不记得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但光看着照片就让人联想到很多在独山的美好回忆。
要是给他拍照的人还是李新云就好了。
原寺灵放下照片,从相机包里翻出了那台崭新的相机。
他不太会操作相机,找定时拍照都找了半天,最后把相机架在茶几上将衣服一件件脱下来,和延时拍摄赛跑急匆匆地站到白墙前站军姿似的立定,一张拍完立马顺时针转身拍第二张,直到一圈转完为止。
他抱着相机把照片传到手机,这才把沙发上的衣服一件件重新套回身上。
手机传来几声叮响,摸起手机查看,是刚刚拍的那四张照片。原寺灵连点进去的兴趣都没有,添加了联系人的微信号将照片一次性发了过去,发完就删掉了照片。
做完这些以后,原寺灵就挠着头发进卧室午休去了。
他的房间只装了一片白纱窗帘,白天并不遮光,外头的融融日光照在身上,一旦躺下去就会陷入烂醉如泥、控制不住眼皮的半梦半醒状态。
恍惚间,一阵大力摔门的声响震醒了他,身下的整个小床都挪了分寸。
紧接着,隔壁传来了尖锐的呼救声。
原寺灵听出了那个嗓音,几乎是弹跳起来的。
他连鞋带都来不及绑,急急忙忙地冲出门去。
隔壁房间里传出了不断砸东西的巨响,嘈杂且刺耳。
“你叫啊?谁都不会来救你!”一道男声从覃悯人的屋里传出来。
“救命——”伴随着凄厉的呼救,锅盖掉在地上的声音嗡嗡炸开。
直觉告诉原寺灵现在这个场面很危险,如果他横插一脚的话一定会受牵连,但如果他束手旁观……
在他打算选择后者的时候,手已经抢先一步敲了门。
室内忽然死一样安静。
原寺灵心道:“要不现在回去,就当从来没敲过门?”
然而下一刻,覃悯人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咆哮出声:“04894!04894!!!救命——”
04894就是她的房间密码。
“你他妈的还敢叫——”
“啊——”
原寺灵盯着门上的猫眼咽了一口唾沫,眼睛睁得浑圆。
他手上什么武器都没有,就这么贸然闯进去一定会死的!
可他的手却在门锁上摁得飞快,等他回过神的时候,门锁已经应声解锁了。
也许是他的解锁声给足了覃悯人勇气,屋内传来了拼命逃跑的凌乱脚步。
“你敢跑?!我砍死你——”
闻言,原寺灵头皮一紧,一把将门掀开。
入目的房间客厅杂乱一片,灯泡,碗盆,花瓶,书,衣服,全部洒汤似的溅在了地板上,前几天他送给覃悯人的玫瑰花也落在了地板上,花瓣四散。
他几乎是跑进门的,直到他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一手扯着覃悯人的头发丝,一手捏着一把餐刀抵着她的脖子前胁迫她。
男人听到动静扭过头。
似乎因为来的人是个小不点而感到不屑,甚至无视了原寺灵转而嘲讽手里的女人道:“没想到你都开始对这种瘦猴下手了?啊?覃悯人,你真是贱到骨子里了。”
覃悯人的眼里写满无助与恐惧,一直盯着男人手里的刀子,生怕下一秒就会朝她的喉咙刺下去。
嘲讽完覃悯人,他拖着她的头转向原寺灵,轻蔑道:“哎,你知道这个女人是妓女吗?”
“你……”原寺灵盯着男人,声音有些哆嗦,在见到对面是个壮汉后,他就在心里估出了胜算。
“别被她的外表骗了,她就是个□□的贱货,一天不被男人碰就发骚的婊子。”男人将刀比在覃悯人的下巴下,距离她的脖子只差几毫米,似乎已经割到了皮肉,绽开了一根头发丝般的鲜血,触目惊心。
覃悯人倒吸一口冷气,闭上眼,浑身发颤,泪流不止。
“大哥,你先放下刀,我们有话好说……”原寺灵说。
“看我今天不杀了这个贱人。”他说着,将刀挥了起来,刀尖对准了覃悯人。
原寺灵眼疾手快,几乎全靠下意识拔腿过去抱住了男人的胳膊,他对着男人的耳朵喊出声:“都说了有话好说了!”
“我操……”男人的力气不是吃素的,原寺灵这一举彻底惹怒了他,“我本来想先杀了她再来杀你,你可真是上赶着来送死。”
在和原寺灵争夺刀子的同时,他松开了覃悯人的头发,抡起手将原寺灵扔在了地上。他眼底猩红一片,三两步走过去掐着原寺灵的脖子,另一只手紧掐着原寺灵握着刀的那只手的虎口。
原寺灵吃痛,最终刀因为手汗滑出了手心,“啪嗒”一声掉在了地板上。
男人的眼珠子倏地锁定了那把餐刀,狞笑出声:“我让你死个明白,好好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你救的是什么人渣。”
“呃——”原寺灵双手抱着男人的手腕,眼角酸涩到泌出眼泪。
跌坐在地上的覃悯人脸色吓得不轻,往后缩着双手双腿,在男人夺过刀的那一瞬间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脸朝门口的方向逃跑。
“你看!!你看哈哈哈哈——”
男人状若癫狂,掐着原寺灵脖子往上压去,原寺灵的脑袋立刻抵在了地板上,被迫后仰着头看着玄关的方向。
只见披头散发的覃悯人光着流血不止的脚,一把掀开了门夺门而逃,门缝中合着光乱糟糟的发丝是她最后一抹身影。
原寺灵被男人掐得眼泪从眼角汩汩溢出来,鼻子里也淌出了清涕,他用腿去踢身上的人,男人的身形只是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但此举也彻底激怒了那个男人,那对细小的瞳孔倏地盯向原寺灵,嘴角咧开,同时举起了拿刀的左手,没等原寺灵下一个动作就径直朝他的大腿上刺去。
刀尖刺入皮肤的那一瞬间是没有痛觉的。
一时之间,原寺灵的脑子率先做出了反应。
这一次好像真的要死了。
当年冰冷的河水拍打在全身的刺痛感完全比不上被人用刀刺得疼。
还不如死在那天呢。
至少——
“呃啊啊啊——”
男人并没有将刀拔出来,而是顺着大腿肉往下割去,皮开肉绽带起的疼痛直逼心脏,即使被掐着脖子,原寺灵还是痛叫了出来,从额头到鼻尖的半张脸比煮熟的虾还要红。
他的头抵在地板上痛苦地翻扭,助听器也掉落在了地上,周遭的声音刹那间变得模糊不堪,视线也被浑浊的眼泪抹得模糊不清。
在看到沾着血的刀尖对准自己时,原寺灵恐惧到浑身发抖。
遗言……要想遗言……
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什么都想不到。
除了“妈妈”两个字,他什么都想不到。
眼前的眼泪就像一块凸透镜,让那森寒的刀尖时明时暗,摇摇欲坠。
在他因为缺氧视野逐渐黑去之时,刀尖上的一滴血掉落在了他的脸上,随后,刀尖离开了他的视线。
脖子上的力道也消失不见了。
他躺在地上,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听说人死的时候,听力是最后消失的。
他的耳边尽是玻璃震碎的噼里啪啦声,以及杂乱的脚步声。
几秒钟后,他像被什么好闻的香气裹住了。
奇怪……怎么还有嗅觉呢。
有什么细软的像头发丝一样的东西伏在了脸上……但他的意识已经到了极限,随着一声像裂帛一样的响声,他沉沉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