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帕德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感受。他从还会掉眼泪的小孩一路成长为贝洛伯格的坚实护盾,这么多年,却从来不知道他的心可以这么痛。
是的,他的身体也很痛,事实上,非常痛,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让他感觉生命在一点点流逝,他身体发冷,但又感觉很热,他知道他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
但这不算什么,真的,他在战场上受过比这严重得多的伤,说实话,他习惯到甚至感觉亲切了。
所以他真的很想让桑博闭上他的嘴别再他妈的做那些事了,那些罪犯再割他多少刀都无所谓,那些痛抵不过他看到桑博为了他忍受屈辱的痛的万分之一。该死的,那恐怖的画面,每一帧都在他脑子里张牙舞爪,闪现,回放,充斥在他思维的每一个角落,攻击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克里珀啊,这太超过了。
痛苦之余,他感到无比震惊,和困惑。他真的想钻到桑博脑子里看看他到底抽了什么风!他疯了吗!他为什么要答应这些......毫无必要的事情!
杰帕德从来、从来没有想过桑博为了他能做到这种程度。他知道桑博看起来就像一个不怎么在乎脸面的人,他也无数次说过他厚颜无耻之类的话......但神啊他发誓,这不代表他就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那样侮辱他,嘲弄他,逼他主动去做那些令人发指的事。
就像那混蛋刚刚自己说的一样,他也认可桑博本质上是一个高自尊的人,不管他自己是怎么看他自己的。他有自己的高傲,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真正在乎的东西,他和大多数人不一样。
这从很多方面都能看出来,对杰帕德而言,其中最浅显的一点是——真正的一般人、贝洛伯格的大多数人见到作为戍卫官的杰帕德不会是桑博那种反应,他们大多都会对他敬而远之,恭敬,但却难掩惶恐;或者狂热地追随他,将他奉为圭臬;亦或者有意无意讨好他,希望得到他的“关照”。他常常对此感到无奈,他并不想别人把他当作什么可怕的东西,或者伟大的英雄,亦或者可笑的上位者。就好像他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一种资源,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说起来可能很矫情,但他完全不享受这种感觉,甚至很讨厌。他知道这是他作为银鬃铁卫戍卫官应当承担的角色,一个城市该有这么一个“典范”,他对此没有任何怨言。但他还是会对不这么看他的人心存感激。这个人就是桑博。除了家人和同事,这么多年来,只有桑博让他感受到了“尊重”。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桑博从来不怕他。桑博会主动接近他。桑博会对他开玩笑。桑博会送他可笑的小礼物。桑博会捉弄他,让他忍不住脸红。桑博会夸奖他,说他哼的歌很可爱,说他画的画很传神。桑博知道他喜欢花花草草。桑博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桑博知道他的理想与信念。桑博不嫌弃他的无聊、死板、固执,桑博一次次地接近他,让他生气,让他惊讶,让他开心,让他害羞......每一次都让他感到自己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桑博是一个会尊重人的人。所以,他值得别人的尊重。即使......即使他做过许多违法的事,他仍然应当被尊重。他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罪犯。法律会宣判他的罪行,而不是靠一个真正的人渣败类为一己私欲惩罚他。
那个混蛋,在非常清楚地知道桑博是个什么人的情况下,仍然指使他放弃自己的尊严,除了故意想要摧毁他,杰帕德想不出任何其他的可能。这种认识让他心里更痛苦了。
他们说的......什么面具,什么阿哈,杰帕德听不懂,他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只知道他们很久前就认识,他只知道桑博在......到那男人面前时,攻击了那人却没有成功,后来便不再尝试反抗,只剩下服从。他只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做不了。
杰帕德不敢再想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如果那人在此刻,在今天,有压制桑博的能力,那是否说明他一直都有?他今天让桑博做了这些事,他是否一直都在让他这么做?所以……所以桑博才能够,如此轻易地就,屈服了?
杰帕德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意识到,他其实并不了解桑博。他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他不知道桑博成长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中,又经受了怎样的教育。他不知道桑博经历了什么才成长为现在这样一个人。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的认知让杰帕德有些发抖,他从未想过,如果桑博不像他以为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层区居民,喜欢倒卖古物和搞点小诈骗,只不过比别人更狡猾更聪明一点而已呢?桑博看起来那么活泼风趣,总是笑着,他从没想过他有受到过不好的对待。可如果桑博的过去,周围都是这个混蛋男人一样的人呢?
还有,桑博当时问“你到底是谁”,是否说明野狼帮头目只是这人的伪装,他真实身份另有其人?
他……噢天啊,克里珀啊,这到底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他,他可能是想太多了,他不能就从这短短几十分钟的时间和几句话就脑补这么多东西……杰帕德感到自己的思想一团乱麻。
他想问桑博很多东西。他想告诉桑博不要听那混蛋的任何话......他想说很多很多。
但他也想要感谢桑博。
非常、非常、非常诚恳地感谢他——不论他到底是出于何种动机,他都在尽他最大的努力保护杰帕德。这让他受宠若惊。这让他受之有愧。这让他想……神啊,他不知道,他,他想拥抱他。想亲口告诉他他有多么感动,又有多么痛苦。他想安慰他,为这一切。
但是他,该死的,他什么都说不了。可恶,他的嘴被封住了,不管他怎么样都挣脱不了……他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的……无力。
杰帕德深吸一口气——他无助地在心里祈祷:克里珀,求求您,让这一切结束吧!
但他的恳求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根本没人在乎,不是吗?
“机会从来都只有一次,桑博。你很清楚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跪在他面前,抱着他的腿的人。“我凭什么答应你的要求,在你辜负了我的信任的情况下?”
“我……”桑博扬起一张无措的脸。“我……对不起。我自己很少做这些,所以……不太熟练。但是,我会别的,呃。会让你满意的。只要你能放了杰帕德。”桑博急急地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比如说?”
“啊,比如说,呃......我,我可以帮你口,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桑博颤抖着说,声音越来越小。“就像,呃,我们以前那样?虽然我还不确定你是谁,但是......既然你出现在这里,我假定你会......想要?”
男人沉默。
桑博观察了一下面前人的脸色。“呃,那就,”桑博挺起腰,想伸出手解开男人的裤子。但他顿了顿,飞快地把手收了回去,把脸凑了过去,用牙齿咬上了裤链。啊,差点忘了,桑博心想。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被男人一个顶膝,踹到了地上。
“呃,对不起!”桑博不知道男人怎么了,只能条件反射地爬起来道歉。
男人直起身,一把揪住桑博的衣领,把他拉到自己面前,逼他看向自己。“对不起什么?”
“啊?呃......”桑博茫然地看向他。
“现在,以及刚刚,对不起什么?”男人的声音提高了一截。
“呃,对不起,误解了你的意思......嗯,对不起,没让你满意,破坏了你的游戏,让你失望了。”桑博畏惧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麻木。
“......所以呢?”男人冷冷地说。“没让我满意,让我失望,又会怎样?”
桑博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瞳孔有些涣散。
男人看了他几秒,叹了口气。“担心我伤害杰帕德,对吗?”
听到杰帕德的名字,桑博好像又找回来点注意力。他焦急地说:“求求你放了他。他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要伤害他?他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我们一点都不熟,如果你想在我身上找乐子的话,为什么要伤害他?”桑博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哭腔。
“桑博。看着我。告诉我,他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你为什么要在乎我会不会伤害他?”男人平静地看着他。
“......因为,杰帕德是一个好人,他不应该遭受这种无妄之灾?呃,他是贝洛伯格的坚盾,人民的希望,他们需要他......”桑博感觉自己有点头晕。各种意义上的。
“所以呢?和你有什么关系?”
“啊,嗯......可能,因为我是一个善良的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无缘无故地在这种地方失去生命......他还要守护他的贝洛伯格,他还要完成他毕生的使命。”桑博迟疑地道。“所以......我想救他出去。这......很正常吧?即便不是我,我猜任何一个有道德的人......都会这么做的?”
男人笑了。“桑博呀桑博,你真是没救了。你宁愿承认你善良,有道德,都不愿意承认......”他摇了摇头。“然而事实是,除了你,没人会这么做。”
“为什么?我不觉得......”桑博感觉自己的大脑有点宕机。头很疼很疼,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狠狠踹他;心脏也很疼,砰砰直跳,像个定时炸弹好像随时等待着从胸腔中蹦出来把周围所有人炸掉。
“除了你,没人会答应我的那些要求。是,他们的确是爱戴、尊敬、崇拜着那小金毛,但这是没涉及到他们自身的时候。一旦他们看到保全他的条件是放弃自身时,所有人都会跑得飞快。这没什么对错,这只是人性,亲爱的。”男人好笑地说。
“所以桑博,你还没发现什么吗?是什么决定了你跟他们不一样?”他的声音里透着几分仁慈,几分怜悯,还有几分诱惑。
桑博感觉到危险的逼近。虽然脑子现在相当迟钝,但所幸感官还算灵敏——他看到了一把剑——一把想要刺进他的盔甲的剑。这把剑一直都在,或许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只是以前,它只是在他身前不断挑逗,辗转,而今天,现在,它终于要按不住了。它想伤害他——而这是不被允许的,应该被制止的。
这种对危险本能的抗拒让他不断后退——心理上,和身体上,当然。
他挣脱了男人的束缚,跌坐在地。“不,不......什么都没有,”他呢喃着。突然,他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恍惚道:“啊,呃。‘保全他’,你的意思是他会没事的?”
“靠!”男人咒骂,怒火突然在他的心里沸腾。“桑博,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他朝杰帕德一挥手,几道闪烁着辉光的白色魔力流质从他指尖涌出,互相纠缠着争先恐后地涌向了后者。他们抚过杰帕德的身躯,钻进了那些仍然躺着血的伤口。霎时间,那些伤口飞快地愈合,化为乌有,一切痕迹都了无踪影——如果不是杰帕德脸色仍旧苍白无血色,或许刚刚的那一切真的只是幻觉。
男人向杰帕德那边颔首,踹了地上发愣的桑博一脚,示意他回头看。“诺,他没事儿了。这下好了,你满意了?”
桑博顿了顿,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看了过去。的确,没什么事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这种认知让他感受到一种巨大的解脱。
与解脱一起出现的是巨大的疲惫。那种疲乏像汹涌的潮水一般席卷了他,淹没了他仅存的清醒。他闭上眼,任由坠落的感觉占领他的最后一丝意识。
看着桑博晕在了地上,男人终于还是没忍住又发出一声咒骂。
“真不经逗。”他咕哝着,举起一个狐狸面具戴好。须臾之间,身披罩衫的宽额头男子就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位身着火红衣裙,扎着双马尾的俏皮女子。
她径直走向杰帕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