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桑博就赶到娜塔莎的诊所。

他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做清洁消毒的娜塔莎。因为诊所刚开门，所以此刻里面并没有什么排队等待诊疗的病人。

“早上好，娜塔莎小姐~我是来看虎克的。她怎么样了？”桑博边压低声音说，边关上门走进来。

“她啊，挺好的。那不，还在那睡觉呢。没出现什么新情况，再恢复几天肯定就又活蹦乱跳了。”娜塔莎也小声回答，向拐角的病床瞄了一眼。

“我看看......”桑博搓搓手，悄声走到了那病床边上。

虎克看起来的确气色恢复得不错。小脸泛着健康的红晕，看起来睡得很香。桑博满意地点点头，轻轻地摸了摸虎克的小脑袋。“哈，她如果醒着的话肯定不会让我摸。”

“你就手欠吧，一会儿把她弄醒了小心她咬你哦。”娜塔莎呵呵笑道。

“那就靠你到时候给我缠绷带了，嘿嘿。”

娜塔莎仔细端详了桑博几秒。“说起来，你怎么样了？”

“啊？我？”桑博显然没明白娜塔莎在说什么。他疑惑地抬头看娜塔莎，半晌才反应过来娜塔莎在说前天的事。他有点尴尬地抓抓头发，道：“好得很。听你的，回去睡了很久。”

娜塔莎抱起双臂盯了他片刻。

“桑博，你跟我过来。”最后她说。然后转身走向地下室。

不——桑博在内心哀嚎。完了，大姐头要认真了。

等到了地下室，娜塔莎仍然抱着臂，坐在书桌一侧盯着桑博走过来。

“嘿嘿。”桑博扯了把椅子坐下。“娜塔莎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别跟我装了。说说吧，怎么回事儿？”娜塔莎斜睨他一眼，直截了当道。

桑博咳了一声。“害，还能有什么事儿啊......呃，有人被盯上了，我不放心，跟了两天。不过现在已经结束了！所以我这不赶紧过来看看虎克嘛。”说罢，他相当真诚地笑笑，希望大姐头能放过这件事。

娜塔莎听他说完，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

桑博看得心里发毛，小心翼翼道：“......您有什么高见？”

“那个戍卫官，对吧。”娜塔莎的笑意更深了。

桑博大惊。“啥？”

“杰帕德·朗道啊。除了他还有谁能让你这么上心~”娜塔莎呵呵道。

桑博不敢置信道：“我怎么不知道我对他很上心？”

娜塔莎拿起桌上的一根笔转了转，“可是我们都知道。”

桑博语塞，半晌才回：“谁们？”

“所有长眼睛的人。”娜塔莎了然地看了桑博一眼，接着说：“就比如前一段杰帕德大人来我的诊所视察情况，你在那鞍前马后、寸步不离、两眼放光的样子真的很难让人不多想。”

“什么？我那是在盯着他，防止他对我们的诊所做出任何破坏行为！”桑博辩解。“你把我形容的简直像一个变态！”

“得了吧桑博，你不觉得你才是更大的威胁吗？”娜塔莎翻了翻眼。“还有，难道我说错了吗？”

“不是吧娜塔莎小姐，你这样让桑博好伤心！”桑博捂住胸口。

娜塔莎使劲拿笔敲了下桑博的脑门，说：“别转移话题。说，到底是不是杰帕德。”

桑博嗷了一声，举手投降：“好好好，看来是骗不过你。确实是杰帕德。现在你知道答案了，我可以走了吧？”

娜塔莎严肃道：“你别想跑。我是认真的。你就没发现不对吗桑博？关于你自己对杰帕德的感情？”

桑博原本调笑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有什么不对？”他不自觉地攥紧手指，直起身子，并选择性地忽略了娜塔莎后半句话。

娜塔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她站起身，走到桑博面前。

桑博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放松，放松。”娜塔莎轻轻地把双手搁在桑博肩头，温柔地拍了拍。“别怕，我是医生。”

“哈，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做什么？情感咨询吗？还是什么心理治疗？”他的语气中不自觉地掺杂上几分讥讽。

娜塔莎的手摩挲着他的臂膀，安慰他。“你是了解我的，桑博。我没有恶意，我是个很可靠的医生。”

桑博没说话。

“桑博，你知道的，我们都很关心你。”娜塔莎叹了口气，把她的椅子拉到桑博面前坐了下来，用双手把桑博的一只手包裹在其中。“虽然，我也认为‘爱情’并不是什么必需品，但是，既然你已经对杰帕德长官有了些好感，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多一个人陪伴总不见的是什么坏事。”

“什么？‘爱情’？”桑博嗤笑。“我从未想过，这种词会和我扯上关系。太荒谬了......我可以承认我对他有‘好感’，但绝对不是你想的那种，我只是喜欢逗他玩而已。再说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我很享受自己一个人的时光。”

娜塔莎点点头。“我明白，我明白。我只是说，你可以考虑一下。”

桑博再次沉默了。娜塔莎的话语很温和，甚至没有驳斥他，这让他想继续辩解的话都噎在了嘴边。他突然觉得很累。

“桑博，那天你来到诊所，我看到你那厚厚的黑眼圈，疲惫不堪、精神紧绷得像下一秒就要断掉了的样子，我真的特别震惊。因为，在我的印象中，你一直是一个很惜命的人。至少比起你，我绝对会更担心希儿和卢卡，他们更像那种拼起来不要命的人。”娜塔莎轻轻拍着桑博的手。

“所以，当我看到你那个状态，我感到害怕。我很担心你，桑博。即使到了现在，你看起来也没有彻底放松下来。事情并没有真的完全解决，对吗？我不知道是什么把你逼成这个样子，但......就我的经验来谈，平常越是没事儿人一样的人，一旦较起真来，往往越容易钻牛角尖。我希望你能好好爱惜自己，桑博。不要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娜塔莎认真地看着桑博的眼睛，脸上写满了真实的担忧。

“我......我并不想让你担心，娜塔莎。”桑博垂眸，盯着不远处地板的一个小翘角说。“这件事......其实我也没搞懂，我总觉得我的记忆好像出现了点问题。就像被纂改，或者屏蔽了一样。我......我不知道能不能说......”

“没关系，只管说吧。这儿只有我们俩，很安全。”娜塔莎安抚道。

桑博深呼吸了一下，缓缓点头。“......嗯。我......事实上，我昨天是从杰帕德家里醒过来的。你应该能感觉到，这件事本身就挺奇怪的。但是，杰帕德后来给我解释了原因，那并没有什么疑点。这件事真正的奇怪之处在于......我觉得他看起来相当的......紧张和害怕。尽管他有在努力掩饰——这其实是最奇怪的事情，你能想象吗，杰帕德？在掩饰？”

娜塔莎沉吟不语，看起来在思考。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就好像他突然间，特别在乎我的一举一动。就好像，我一个细微的动作或者话语，都能牵动他的神经......我希望是我自作多情了，但是......又感觉好像不是。如果不是我很清楚，贝洛伯格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我真怀疑他是不是被谁掉包了。”桑博苦恼道。

不短的沉默后，娜塔莎开口：“桑博。我作为一个旁观者，或者说，作为你的朋友，你的家人——当我在关心你的健康的时候，我只能看到你在关心杰帕德。当然，我绝对不是在埋怨什么的。我只是觉得，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还要在乎他。”

这话把桑博吓了一跳，各种意义上。半晌后，他捡了相对来说“好一点”的话题，语带不确定地道：“......我们是家人？”

娜塔莎扑哧一笑，看起来并没有在意桑博的质疑。“不是你天天‘家人’来‘家人’去的吗？怎么，现在不承认了？”

桑博难得脸一红，道：“呃，那只是口癖，你懂的。”

“好了，不开玩笑。我是真把你当家人看。我从小也是孤儿院长大的，我再清楚不过没有家人是什么感觉了。所以当我有能力为我自己挑选家人的时候，我当然会把所有在乎的人紧紧抓住啦。你，希儿，克拉拉，虎克，奥列格，卢卡......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正是因为有你们的帮助，我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我在乎你们每一个人，就像你们在乎彼此一样。彼此关心，互相支持，无条件的爱，这还不足以让我们成为家人吗？”娜塔莎淡淡地微笑，像讨论今晚吃什么一样自然地解释。

桑博感觉现在自己的大脑有点宕机。他一时间怔怔地看着娜塔莎，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娜塔莎见状，咯咯地笑了起来。“好了桑博。别搞得你好像很惊讶的样子。我们都很在乎你，绝对不是你的错觉，只是大家都不喜欢挂在嘴上罢了......你不会告诉我，你真没把我们当家人看吧？”

“呃，嗯......那，那倒不是。”桑博卡壳了半天，最终还是移开目光，极其不情愿地否认了。

娜塔莎忍俊不禁，拍了拍桑博的背，给了他一个拥抱。“好了桑博，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整个磐岩镇都找不出几个比你结实的。跟个小孩儿一样扭扭捏捏的，你不觉得太幼稚了吗？”

桑博有点尴尬，辩解道：“我......我不是，呃......”他觉得事情不是这么个回事，但他又没法解释。

娜塔莎只当他还在别扭，呵呵笑道：“总之，你知道我们的态度——永远站在你这一边。不管你有什么烦恼，只管来找我。我很乐意帮你分担一些。”娜塔莎眨眨眼，补充道：“尤其是关于杰帕德。不管怎么说，我也比你俩年长了不少，在这方面还是比较有经验的。”

“谢谢你，娜塔莎，我会......考虑的。”桑博扒拉了下挡住眼睛的刘海，看着一旁的墙角，犹豫道：“只是关于杰帕德，我觉得......我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这件事......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希望你能理解。”他无奈地摊了摊手。

娜塔莎盯了他好几秒。最终，摇了摇头。“没关系桑博。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只要你能让自己快乐。”

桑博听到最后一个词，顿住了。他抬头看向娜塔莎，哑然而笑道：“快乐？”从什么时候起，连快乐这种东西，也要别人来提醒他了呢？

娜塔莎点点头，肯定地说：“嗯。快乐，健康，自由。友谊，和平，爱。人生的意义，我们的追求，不是吗？你应当拥有这些，桑博。”

桑博默然。

不知怎的，他隐约感到有一些不合适的话正蠢蠢欲动，想要脱口而出。或许是因为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又或许是杰帕德昨天的多愁善感传染给了他，总之，他真的说出来了。

“我真的，值得这些吗？”桑博道。声音很小，几不可闻。

娜塔莎一怔。

良久，她才叹息道：“天啊……孩子。”她把桑博揽到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发，道：“你当然值得。为什么会这么想？”

桑博闷闷道：“……为什么不这么想？我曾经追求过它们，但后来它们都被毁掉。我觉得我或许不奢求它们会更简单些。”

娜塔莎闻言，只是更紧地怀抱着他。“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这种权利不可剥夺，不会磨灭，永远有效。不论是谁伤害了你，那都是他们的错，不是你的，你不必惩罚自己。”娜塔莎叹口气，柔和了语调：“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或许很难。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现在你有我们，有大家，我们都会和你站在一起，尽己所能帮助你。你需要做的，仅仅是给它们一个机会。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桑博？”

桑博闭着眼睛，沉思。半晌，他才皱眉道：“……我不确定。我觉得……我或许还要再考虑一下。”

娜塔莎温和地“嗯”了一声。“你可以慢慢考虑，你肯定能找到答案的。”

娜塔莎放开桑博，手放在他的脸侧，让他抬头看向自己的眼睛。她郑重道：“记住，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你的家人。有问题，来找我。清楚了吗？”

桑博目光放空了好一会儿。

最终，他勾勾嘴角，回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