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玫红色的眼睛里,无数鲜白的花瓣被狂风卷起,在空中疾驰激荡。那玫红越来越暗,越来越深,直至化为血红,将那白花浸透淹没。
那抹笑容也越来越深。那嘴角越来越弯,越来越长,直到咧起一个不可能的弧度。夸张,荒诞,诡异……恐怖。
杰帕德感到自己浑身被冷汗浸透,动弹不得。他感觉到汗水淌到流着血的伤口里,蜇得他好痛。他挣扎,绝望地挣扎,但依旧靠近不了一步。他被裹在一个巨大的单向玻璃球壳里。那球壳可以隔绝他发出的一切声音。如果不是的话,那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到他,都对他的哭喊无动于衷?
他看到桑博跪在那人的脚下。他看到桑博在哀求那人不要伤害他。而代价是尊严。
不。不要。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不需要。他会解决的。如果解决不了问题,他就解决自己。
杰帕德伸出拳头,猛地砸碎了那些束缚他的铁链。
啊。原来这么简单。
他挣扎着爬起来,摸到了一把小刀。
他颤抖着抓起那把刀,狠狠地捅进了自己的腹部。拔出来,再进去。拔出来,再进去。
看着那些喷涌而出的血液,品味着那极端的疼痛,他终于感到了一阵轻松。
对,就是这样。
他满意地看到了他们终于停下了动作,一齐转头看向他。
“如何?你的威胁不成立。”杰帕德昂起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人。“你不需要再逼他放弃自己来换取我的安全。因为,我不是一动不动任你宰割的羔羊,更不是你拿来伤害别人取乐的筹码。我会选择自己的结局。”
他们的身影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然后消失了。
杰帕德脱力地跪坐在了地上,手中攥紧的刀也掉落一旁。他捂着腹部的伤口,看着血液从指缝里溢出来,染透了衣服。
衣服?
杰帕德愣住了。他怎么会穿着衣服?不……不对,这,这不是那里……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熟悉的墙。熟悉的陈设。这是他的家。
“啊……”他吃痛地叫。突然的清醒让疼痛如泄洪的水一般涌来。“克里珀啊……我疯了吗,咳,”他不断地咳嗽和干呕,一阵阵寒冷和眩晕传来。
杰帕德暗叫不好,挣扎着起身,捂着腹部爬到他放医药箱的位置。作为一个挂彩已是家常便饭的军人,足够的医疗用品是必不可少的——而他此时很感谢这一点。他可没脸叫医生……好消息是,这些伤口都在下腹部,没有伤到内脏;坏消息是,他实在捅地太深了。
杰帕德喘着粗气,一手用力按住伤口,一手翻出纱布和绷带,快速做了消毒止血后进行包扎。做好简单的处理之后,他筋疲力竭地扶着墙坐在了地上。
他双手无力地垂在膝上,浑身发冷。失血让他眩晕,疼痛却让他清醒。不知怎的,他突然想笑。于是他笑了出来。他现在觉得有点轻松……这真神奇,自从那天过后,他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他很想知道这种轻松是哪里来的。
——————
「老弟,今天是我们“例行会面”的日子哦,别忘了!早点来,我做了蛋糕,新学的~」
是希露瓦的消息。杰帕德揉揉眉心,打字。
「好的姐姐。我下班之后就过去。」
杰帕德把移动终端拿远了一点。然后预想之中的、轰炸般的信息铃声在几秒钟后如约而至。
「???」
「什么意思杰帕德!?」
「下班??布洛妮娅不是给你批假了吗!你又偷偷跑去上班??」
「我说了多少回了身体比工作重要,你当耳旁风!」
「把你的盆栽拿回去,我不管了」
杰帕德无奈扶额。他就知道会这样。他赶紧打字:
「不姐姐!你听我解释」
「特殊情况,我保证!晚上告诉你」
过了一会儿。
「你每次都这么说」
杰帕德盯着看了一会儿,最终没再回。他揉揉脸,收起设备,目视前方,让自己振作起来。
自从那晚桑博离开,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他第二天就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至于原因也很简单,他在家里待得每分每秒都不过是在反复提醒他,这里曾经有过一个人,但现在已经了无踪影的事实。更何况,还有那些夜幕降临时的梦魇……杰帕德捂了捂发痛的下腹。不知怎的,他觉得那些梦越来越恐怖,越来越……真实了。
他想去找桑博,但他根本没有理由。先不说他根本不知道桑博在哪,即使他真的找到了,他能说什么?嗨罪犯,我觉得你有一些创伤,我要帮你抚平一下。还是,嗨甜心,我很爱你,我的大脑告诉我,我想每时每刻站在你身边保护你。
噢克里珀啊,还不如直接杀了他算了。
杰帕德面无表情地重新开始在下层区巡逻,监督着银鬃铁卫在下层区的重建工作。
自从星核危机解决之后,银鬃铁卫就在致力于重建下层区的安保工作。所以,杰帕德出现在下层区是相当合理的。
不合理的是,即便这几天他已经快把下层区翻了个遍了,还是没有“偶遇”桑博。直到这时,他才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以前他三天两头就能碰到桑博在他面前搞小动作,然后他可以怒气冲冲地追捕他,这一切是多么难得......
等等。杰帕德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难道桑博在躲他?
现在他已经完全意识到,桑博的能力是绝对不弱于他的,只要桑博想,谁都找不到他。那么他以前能那么轻易就在各种各样的地方碰到桑博,难道是他故意的?
杰帕德皱眉。他现在完全被搞糊涂了......桑博为什么那样做?难道是为了什么......呃,像花火说的,他们这些,呃,“欢愉”命途的人,在找乐子?
杰帕德越想越觉得这个解释有几分合理。不然呢,还能是因为他有被追捕的癖好不成。只是他为什么会从这种事里感到愉快呢?
杰帕德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他放弃了。果然他还是理解不了桑博的想法。到底什么是“乐子”啊......杰帕德冥思苦想。不是说他不懂这个词的定义,他只是在好奇该如何界定一件事是不是“乐子”,又为什么会有人,把追求这种东西作为人生意义呢?
如果有人问他,他毫无疑问会说他的人生意义就是守护贝洛伯格的人民。这件事根本毋须思考,它是那么自然,不需任何解释。
杰帕德凝望着巷口来往的人群。
年迈的老人提着装满蔬果的布袋迎面走来,笑容和蔼地向他点头;年轻的父亲一手抱着还在睡觉的孩子,一手挽着妻子与她说笑,两人眼中俱是喜爱;街角的商贩吆喝着行人来挑选他自己做的手工艺品,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孩子们在街道两旁追逐嬉戏,笑闹声此起彼伏,偶有其中谁的家长在远方唤他回家,他也只是长长地应一声,然后继续他们的游戏。
上下层区的打通无疑让下层区处处充斥着欢乐的氛围,他们太久没有这么轻松自由过了。杰帕德不无内疚的想着,如果这一天早点到来该多好。可是世事没有如果,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从今往后尽他所能地守护他们每一个人,守卫他们的生命,守卫他们的权利,守卫他们的笑容。
或许这就是他的“欢愉”。他抬头凝望着远方。然而那里没有湛蓝的天空和缱绻的云朵,目之所及,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哇啊!!”一声大叫。
杰帕德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撞到了他的腿上,他立刻从沉思中惊醒,低头看去。
是一顶巨大的帽子。
杰帕德疑惑地躬身。然后那帽子抬起,露出一朵黄发。一双黄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他,嘴巴张成了O型。这些特征给杰帕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是桑博说的那个虎克大人。他思索了几秒,最终得出了一个不太肯定的结论。
“你是,漆黑的虎克大人?”杰帕德问。
那大眼睛眨巴眨巴。“你是,杰......啊,戍卫官大人?”
杰帕德点点头。“叫我杰帕德就好。”
“哇!原来真是杰帕德哥哥......虎克大人已经名声在外了嘛!连杰帕德哥哥都知道了!我真厉害!”虎克新奇地探头探脑,绕着他转圈。“杰帕德哥哥真的像传说中那么威风!你的铠甲好酷啊!虎克也想像你一样,保护大家!太帅啦!”
“呃,谢谢。这是我们银鬃铁卫的职责。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成为我们这样的人。”杰帕德半蹲下来,手扶膝盖平视着虎克说。
“哇~好耶!”虎克兴奋地点点头。“看来桑博叔叔说的没错诶,杰帕德哥哥真的是一个温柔的人!”
杰帕德嘴角抽了抽。“桑博......叔叔?说我......温柔?”他不敢置信地说,每多说一个词声调就高昂几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桑博比他年龄还小吧......虽然他也确实没问过就是了。还有,到底是谁给他的错觉......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个词形容他,属实恐怖。
“嗯嗯!是桑博叔叔噢!他经常给我们讲杰帕德哥哥的光辉事迹!特别有意思!还会说他如何在你手下完美逃脱!可厉害啦!”虎克兴致勃勃地说,眼睛亮亮的。
杰帕德尽力控制住他的表情。虎克是无辜的。
“对了,虎克大人,你知道桑博......他住在哪吗?”
虎克闻言,警惕地看着他。“杰帕德哥哥,你要把桑博叔叔抓走吗?”
“咳,不是。找他有点私事。”杰帕德意识到他的问题......的确听起来不是很友善。
“哦~虎克懂了。”虎克了然地点点头。“杰帕德哥哥想找桑博叔叔玩。”
“嘶......”杰帕德抽气。“......对。我想找他玩。”
“唔,不过我也不知道桑博叔叔的家在哪里耶......他总是在我们想找他玩的时候出现,好像到处都是......”虎克仔细思考着。“但是好像真的没印象他住哪里......要不杰帕德哥哥问问老,啊!问问娜塔莎姐姐?或许她会知道呢!”
“娜塔莎小姐......”杰帕德点点头,尽管有些失望。“谢谢你虎克,我知道了。注意安全,早点回家。”杰帕德轻轻拍了拍虎克的肩头。“嗯……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回头见。”
“哦......好吧。”虎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舍。“杰帕德哥哥,以后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杰帕德点点头。“当然可以,欢迎你还有你的鼹鼠党伙伴们来找我玩。只要不在我执勤的时候就没问题。”
想了想,杰帕德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了虎克。“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想找我的话,给我发信息就可以。”杰帕德稍作停顿,补充了一句:“拜托你,如果见到了桑博,也跟我发个消息。嗯,而且不要告诉他我在找他。可以吗?呃......我有个惊喜要给他,如果你提前告诉他,就没那么有效果了。可以帮我保守秘密吗?”杰帕德有点悲哀地想,现在自己编瞎话真是越来越顺畅了...…
“原来是这样!没问题杰帕德哥哥,保证完成任务!”虎克兴奋地点点头,然后也从自己的衣服里掏出了一张小纸片塞到了杰帕德手里。“杰帕德哥哥,这是我的名片!想找虎克和鼹鼠党的话,用这个号码就好啦!”
杰帕德低头摊开纸片,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串字符,手绘着一幅她的自画像,边上还盖了鼹鼠党的徽章——他猜的。杰帕德不由得微笑,他将纸片叠好,郑重地放到胸甲内侧的口袋里,点了点头。“我会的。”
虎克看起来非常开心,她伸出手。杰帕德也伸出手和她握了握。
“再见,杰帕德哥哥!”虎克挥挥手,跑走了。
杰帕德心想,的确是非常可爱的孩子,难怪桑博会喜欢。他目送了几秒,转身继续巡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