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一声接一声。
空气中弥漫着的情感似乎有些浓烈——像喷多了有些刺鼻的香水,又像是见习调酒师一股脑儿地加进了所有原料混成的鸡尾酒,让人一口就醉。
桑博靠在杰帕德的肩膀上,闭着眼睛。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杰帕德的呼吸,就像最近的每个夜晚。不知为什么,每次他这样做时,会感到一种魔力……有点类似于儿时睡不着时数羊。
虽然数杰帕德的呼吸并不会让他很快入睡,但它带给他的心灵上的平静却是实打实的——那是一种宁静、舒适、喜悦的感觉。
正如此刻一般。
“咳咳。”
一声轻咳打断了这份平静。
“二位,”心理咨询师揶揄地笑道。“回回神?”
“啊,”杰帕德似乎这才清醒,放开了桑博。他视线在桑博和医生之间打了几个转,后知后觉地开始脸红。“抱歉……”
“嗨呀长官。”桑博安慰地拍拍杰帕德的肩。随后,他像是才注意到医生一般,惊讶道:“哟,您不说话,我都忘了您还在呢!”
医生轻轻笑了笑,对桑博的反应没什么表示,而是将目光落在杰帕德身上,道:“刚才我注意到,桑博先生的安抚让你平静了不少。这让我在想,他对你来说,是否与‘那件事’有着某种特别的联系?”
医生的提问虽语气温和,内容却直击要害。
桑博吞了吞口水,有些紧张地看向杰帕德——倒不是他在紧张杰帕德会说些什么,他是在紧张杰帕德的反应。
只见杰帕德攥紧拳头,绷紧嘴唇,皱眉盯着医生一言不发,似乎打定了主意把那件事烂在肚子里。
桑博又看向医生——那人也毫不示弱,微微点头,露出鼓励的笑容,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觉得,两人似乎在进行着一场看不见的较量。
这让他有些进退两难——他不想站在医生那边,去逼杰帕德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但他不确定这是否是杰帕德解开心结、恢复健康的必须。
好在,这场僵持没有持续太久。
“抱歉,”杰帕德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说,“但......我不能说出这件事。”
桑博敏锐地察觉到了杰帕德话语中的沉重,这让他感觉有些不妙。
“......长官,真的和我有关吗?”桑博轻声问。
杰帕德不看他。
“噢......看来真是和我有关咯!啊哈哈哈,那还真是荣幸啊~”桑博搓了搓手,有些干涩地尬笑道。
他试图用轻松点的话缓和一下紧绷的氛围,但显然效果不佳。
“桑博......”杰帕德终于侧过脸看向他,那目光很复杂——坚定而悲伤,带着一点示弱,好像在哀求他“闭嘴”。
桑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柔和而平稳的声音响起:“杰帕德先生,我想,也许这件事情,您需要一些私人空间来处理。”
医生收起笔记本,站起身,目光转向桑博,微笑道:“有些事情杰帕德先生或许不愿意向我倾诉,但显然,您不一样。您的存在让他感到安心,也许,他更愿意对您敞开心扉......您愿意做这个帮助他的人吗?”
“啊,那是自然,我当然愿意——”桑博不假思索地答应,答应完才猛然感觉一阵心虚。
但医生没给他后悔的时间。
“很好,桑博先生。”医生赞许道,“今天的谈话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你们都做得很好。期待我们下一次见面!”
“如果有情况,随时按铃叫我!”走到门口,医生不忘回头叮嘱。
房间安静了下来。
桑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活动活动肩颈,看向杰帕德,故作轻松道:“嘿,长官,你还真别说——每次陪你做咨询,我也紧张得不得了。咱俩莫非上辈子是双胞胎?还有心灵感应呢,真有趣,哈哈哈。”
杰帕德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看得桑博心里有些发毛。
“对了长官,”好在桑博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赶忙道:“在这坐了这么久,肯定很难受吧?再去躺一会儿呗!”
桑博扶着杰帕德站起身,不由分说地把杰帕德推回卧室,按到床上。
“桑博,我不是小孩子了,”杰帕德被桑博塞进被子里,低声抗议。“不用这么......照顾我的!”
“啊~是吗?”桑博睨了他一眼,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和善地微笑。
杰帕德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撇开脸轻咳了一声。
桑博则在盘算着怎么开口问起花火做的事,而不至于刺激到杰帕德。一时间,两人各怀心思,谁都没有说话。
但这样的气氛实在有些难熬,桑博变换了几个姿势,最终还是没忍住斟酌着开口。
“长官,我总觉得,这几天你看我的眼神有些复杂。”他托起下巴,语带调侃道。
杰帕德一顿,抬起眼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就是那种……怎么说呢?”桑博摸了摸下巴,半开玩笑地描述:“有点像父母看着淘气孩子的眼神,带着点无奈、带着点心疼,还带着点欲言又止?”
杰帕德闻言,直起身,认真道:“桑博......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你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地对待我。”
“啊哈哈......小心翼翼?我有吗?”桑博笑容不变。
“我不是易碎的花瓶,桑博。”杰帕德抿抿唇,放缓语气安抚道:“......经过这些日子的治疗,我发誓我不会再有任何轻生的念头了。所以,不要再压抑自己......或者为了照顾我的情绪而畏首畏尾,变得不像自己了......好吗?”
杰帕德的眼神很认真,好像他是真的思虑了很久。
桑博眉头微蹙,为此感到困惑。他真的有吗?他回想这一段自己的表现,觉得并不像杰帕德说得那样,他有“逼”自己做什么违背自己本性的事情。
他觉得他应该这样,所以他做了,完全出自他自愿。
他不想让杰帕德不舒服,所以尽可能地体贴,这有什么错?
“哎呀,长官,我这么善解人意,你还嫌我太小心!”桑博手按胸口,夸张地睁大眼睛,“让桑博好伤心喔!”
杰帕德皱眉看着他,说:“桑博,你知道的,你不用压抑自己的想法。无论你有什么想法,什么情绪,你都可以直说,都可以告诉我,我很乐意和你分担所有。”
“你不需要假装的。”杰帕德小声道。“在我面前,你可以做自己。我不会因为你露出弱点就以此为要挟伤害你。就像你不会因为我展现出我脆弱的一面而伤害我一样。”
桑博的笑容缓慢地凝固了。
这话题是怎么跳到这儿来的?他心想。
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又来了。好像他们还坐在心理咨询师面前,只不过这次的对象从医生变成了杰帕德。
说点什么,快说点什么。他不需要被评判,被说教,也不需要怜悯,同情,即使是杰帕德。他觉得他这样很好,他不需要改变。
“什么叫‘做自己’?”桑博勾着嘴角道,手指无意识地攥紧。“长官,您凭什么假定,我现在表现出来的‘我’,不是真实的‘我’?”
“又凭什么假定,你足够了解我,以至于知道什么样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他的语气比他想象的尖锐。
“我......”杰帕德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说我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直说,好。”桑博笑笑,抱起双臂,直截了当道:“花火到底做了什么?告诉我吧。”
杰帕德似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如桑博料想一般忽然畏葸起来,慌张地向后缩。“......什,什么花火?”他的声音都是抖的。
“复仇成功”的快感只存在了一瞬,很快被蓦然清醒的意识淹没。自我放纵的懊悔一瞬间席卷了桑博的内心。
他赶忙抓住杰帕德的手,急道:“对不起,我......”
“不,不,我没事,”杰帕德不断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花火,她告诉你了?”
桑博忙摇头道:“没有。我只是发现我的记忆有缺失,猜到她可能对你做了什么......具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杰帕德胡乱地点点头。
桑博手足无措地看着杰帕德,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
他又像个不小心打碎了昂贵花瓶的小孩子一样,茫然不安地僵在原地,等待着闻声赶来的大人的训斥。
“抱歉桑博,是我擅自让花火抹去了你的记忆,”过了许久,杰帕德终于缓了过来,语气发涩地说,“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被那样痛苦的回忆所困扰。”
他摇摇头,苦笑道:“如你所见,我作为旁观者已痛苦至此......如果你还记得,你会有多痛苦呢?”
“......旁观者?”桑博皱眉,敏锐道。
杰帕德沉默了一下,最终点头坦白道:“是的。花火没有伤害我,她是在伤害你......在我面前。”
这下桑博也沉默了。他的思绪有些飘远,他回忆起了假面愚者们找过的那些乐子。会是哪一种呢......还是什么新花样?
不得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假面愚者们找乐子的技巧也有在进步呢。
至少他们以前可想不出来,把他亲爱的杰帕德长官抓来一起看他笑话——这种让饶是已经身经百战的他,都不得不“拍案叫绝”的手段。
哈,或许他们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杰帕德这样的人出现......
桑博勾勾嘴角,故作轻松说:“嗨呀长官,我当是什么事儿呢。你有所不知,我们‘假面愚者’,闲得无聊的时候就是爱这么互相找乐子,我早习惯了,真的!你把我想得太脆弱了吧?”
“告诉我呗?比起根本不存在的‘痛苦’,被蒙在鼓里才更让我难受呢!”桑博挑眉笑道。
杰帕德低下头,似在极力隐藏什么。
“桑博,”他抬起头,哀求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好吗?”
“哎呀,长官,你这句话可不太对。”桑博夸张地笑了笑,摊开双手,“我倒是想让它们都过去,可架不住他们自己找上门来呀?有第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你不告诉我真相,我们怎么做好防范呢?”
杰帕德哑口无言。他仔细观察桑博的神情,努力辨识他的真实意图。
桑博滴水不漏地微笑。
见杰帕德久不开口,桑博索性直接道:“嗯……是不是他们逼着你看我被折磨,却不让你伸出援手……”证据是那时杰帕德手腕上的束缚痕迹。
“所以你才会如此自责和痛苦,一想起来这件事就想伤害自己?”
杰帕德的呼吸突然急促,瞳孔微微放大。
“看来我说的没错,”桑博自豪地扬了扬脑袋。“不过具体是什么呀?我很好奇呢!”
杰帕德绷着嘴唇一言不发。
杰帕德的固执让桑博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好笑。他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隐瞒的呢?和他所经历过的那些比起来,还能坏到哪去呢?
“不如让我猜猜?”他讥笑道。
杰帕德微微睁大眼睛,不明白桑博的意思。
桑博掰着手指,如数家珍道:
“嗯......比如,给我喂点什么□□,然后看我向一群衣冠楚楚的‘绅士’摇尾乞怜?还有他们最爱的‘角色扮演’......让我穿些有趣的小衣服,还要拍照留念,哈哈。”
“或者暴力?鞭笞、殴打、针刺......哈,他们花样可多着呢!拔指甲?扭关节?烫一烫,再冻一冻?啊对了,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具和刑具......他们还为此举办过创意大赛呢!”桑博耸耸肩,“不过我当时在你家醒过来时,身上好像没什么痛感,应该不是这些。”
“让我想想,不会留下痕迹的......电击?水刑?可爱的小虫子?睡眠剥夺,感官摧毁,窒息游戏——噢,据说窒息时某些部位会高度收缩,使用体验更好。我不懂,我只能说他们还挺有分寸的,没真把我掐死。”桑博摸了摸脖子,心有余悸道,“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也有可能是精神折磨?嘿,说到这个,那可就太有意思了。他们人人都是这方面的大师!比如逼我做道德选择,像‘电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