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朝坐于飘渺的云雾间,眉眼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色中,神圣凛然。
“东莱波,你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太相信我。”
她轻声叹气,起身,拂了拂宽大的衣袖,来到一处庙宇前。她长长的绯色裙裾摇曳在地,裙角点缀着金线,极尽奢华与享乐。
无数烛火一瞬间次第亮起,点缀着漆黑的洞穴庙宇之间,犹如繁星满天。
“只是,为了立足于这世间,我必须这样去做。”
盛明朝鞠躬,对着一道牌位致以最高层次的歉意,“对不住了,先君后殿下。”
这道庄重肃穆的黑黄色牌位正是为绝迹于楼兰的先凤君叶玄苍所铸。
亡国的美人啊,似乎都拥有一种怪异的,不协调的魔力。
她摇晃着身体,扭动着柔软的腰肢,挥挥衣袖,轻而易举地,就将九重宫阙的至高之尊,变为只听令于她的傀儡。
于是九五至尊就像是着了魔一样,被一位化作美貌女子的“邪神”所蛊惑。
“冲冠一怒为红颜”“烽火戏诸侯”……无数英雄好汉,都因为一个女人,一个娇娇柔柔的,“不通武艺,不懂诗书”的弱女子,从而亡了一个偌大的国家。
可是,这是女人们的错吗?亡国仅仅只是因为“红颜祸水”这一个词吗?
那些文人,那些史官,那些位高权重之人,不过是在恐惧着。
他们在恐惧着什么?他们在恐惧,无论君王做出什么努力,先辈成就什么样的伟业,历史终究会以势不可挡的力量,滚滚前进。
历史的结局无数次再现,悲剧与喜剧无数次重演,万事万物不断轮回,却终究如蝼蚁般摆脱不了自己卑贱的命运。
有一种力量,叫做历史大势,有一种命运,叫做“天命”。
而那些宫妃,那些年幼的女孩们,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天命的使者,裹挟着灾祸尖啸而来。
她们身上,弥漫着一股甜蜜,惊悚的香气。或是成为盛世的点缀,或是成为亡国的祸水。
她们啊,只不过是父权社会下,最无辜的牺牲品。
文臣们不敢不信奉儒家的“忠君”,将矛头指向王座上的那位明黄色身影。于是他们退而求其次,将言语与利剑刺向无力的女子。
可是那些命如蝼蚁的女孩子们,又做错了些什么?她们殚精竭虑,从无数道名刀暗箭中胜出,凭借着美貌与才情荣获帝王的宠爱。可是最终,却被冠以“亡国”的罪名。
这是,以爱为名的束缚,还是根本上,就是一种不顾意愿的强迫与威胁。
可是,既然女人会被这样对待,那男人,为何不可?
在母系社会下,母亲犯下的错误,就应当由父夫来承担。
叶玄苍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那又怎么样,身而为男,他就应该感到遗憾和自责。
他错只在,不应该固守忠君和男权制度,因为女帝的诞生而殉国。既然他率先背叛了东莱波,那就无怪乎盛明朝拿他的名誉做崇。
至于东莱波,她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在,怎么会轻而易举地被杀?
东莱波就是太信任她的好太傅,这才被一计阳谋所骗。
不过,这也不能怪盛明朝,眼见着自己亲自选中的君王,好徒妹东莱波沉迷于无用的情爱中,谁能不心痛,因此出此下策?
在影影绰绰的烛火和光辉中,盛明朝抬起头,露出一个鬼魅的笑容。东莱波要成为这世间权力之巅,而她,也注定会成为帝王身后的,那位“天师”!
只是,盛明朝又算了一卦。精致昳丽,令人目眩神晕的美貌面孔上写满担忧。那件事情,会不会对她的好孩子产生太大的打击,导致一蹶不振。
不,她不应该这样揣测她的好孩子,东莱波,能扛得下所有。
伊循城,九重宫阙中,暗卫头子赵降风安静地肃立着,等待着君王的发话和命令。
“你是说,母君果真不是自然死亡!”东莱波紧握双拳,眼睛一片赤红。
用“果真”这个词,是因为东莱波对东莱景的死早就有疑虑。
东莱景生下东莱波的时候不过才二十余岁,先逝的时候也才年过四十。
楼兰女子身强力壮,更何况是贵为君王,自小习武,身体健康的东莱景。早年征战沙场,身体上留下多处暗伤的李昭尚且活得好好的,与她是同辈人的东莱景为什么会去世的那么早?
在东莱波记忆中,母君身体很好,基本没见她生过病。可这样一位女子,怎么会在短短半年间就油尽灯枯,缠绵病榻?
所以,在东莱波掌握楼兰政权之后,就下令彻查东莱景身边人,定要找出母君早逝的原因。
而现在,经过九年的调查,终于让她找到蛛丝马迹了。
“是香料有问题?”
赵降风点了点头,“属下找到先君身边出宫的旧人,得知在先君重病前换了大唐送来的一味香料。”
“属下又找了当时的太医,在威逼利诱之下太医说出当年香料中有两味香料是相冲的,长期服用会导致气血翻涌,精力耗尽。这种药只对长时间习武的人有效,对于旁人来说无效。”
怪不得母君死后,她周边那些伺候的暗卫在在几年间早早地去世了。原来是有这一种关系。
“御医还说,”,赵降风顿了一下,艰难开口“有王上身边的侍从宫人找到她,要求她当做不知道。她以为是王上迫不及待想要继位,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
“什么!”东莱波大怒。
“居然有人怀疑是孤要母君死!实在是荒谬!”东莱波冷不丁笑出声。
她越笑越开心,声音逐渐扩大,状若癫狂。
自古以来,王位交叠总是充满着猜忌,背叛和各种阴狠阴私的手段。东莱波自认为和东莱景母女连心,关系相处融洽。可是在外人眼中,自己与母君之间竟然存在着如此大的利益冲突,以至于要痛下杀手。
真是愚昧,真是愚昧啊。
至于大唐送来的香料,东莱波眼神一冷,如琉璃般的碧色眼眸中冻结了冰湖。
这巍峨大唐,究竟是谁,想要坏我母君性命,再谋害孤,使孤的楼兰后继无人?
“好好好,别有用心的大唐,隐瞒不报的御医,孤一个都不会放过!”
东莱波接过宫人递来的丝绸手帕,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
“赵降风,那个御医今何在?”
“回王上,那御医在王上继位后畏罪潜逃,如今已经被属下抓获。不知王上该如何处理?”
“砍去四肢,做成美人花瓶,摆在青楼里,供女客们唾骂吧。”
“是。”
“再去查这批香料经过谁的手,然后挨个逼供,由孤来定罪。至于那个私传孤旨意的宫人,查出来,凌迟处死。”
看着赵降风消失不见的身影,东莱波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森冷的表情。
“放心,母君,害您死的,害妹妹委身仇人的,孤一个都不会放过!小小一个大唐,若是真要与孤为敌,孤也不会害怕。”
撕扯他们的血肉,吞食他们的身躯,这就是楼兰女子对于仇人的态度。
只是母君,被信赖的大唐背叛至死,您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选择默默忍受,只为为孤铺路?
“诏傅拒霜和杨项鸦过来。”
再得知先君死亡跟大唐和东莱波身边宫人有关的时候,傅拒霜睁大双眼。
“小小一个御医,一个宫人,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导致了一国之君的死亡。这绝对不合理。”
杨项鸦则是拔剑坐起,“请王上允许属下带人杀进长安,将那李建成和李世民的坟墓扒开,鞭尸三百下!”
“杨项鸦,坐下!”
紫眸武将眨了眨漂亮的眼睛,露出一个委屈的眼神。
“此事,不可声张。若是声张,恐怕会使朝野上下动荡不安,坏了孤多年以来的的励精图治。”
杨项鸦乖巧地点点头。
“这背后的主谋,必然站着楼兰某位高官。单凭贫贱之人,是没有勇气做出这种谋害君王的大事。”傅拒霜敲了敲脑袋,直说。
“是邓家。”东莱波早有预料,她缓慢开口,深邃的眼眸中汇聚了一片风暴。
“可惜,邓家邓禅,怕是会成为邓家最后的风光。”
远在千里之外,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奢华大殿中,龙椅上的明黄色身影对着身边的女官说。
女人年已不惑,乌黑的发丝不复油亮,发丝间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白发。她没有涂抹脂粉,眼角的细纹,脸上的斑点清晰可见。她的下颌处还有一处横过下半张脸的陈年刀伤,伤疤可怖,却为黄袍加身的她增添了无尽的威严和凌厉。
她头戴华贵的金冠,金冠上镶嵌着硕大的宝石。金线绣出的纹路繁复精美,贵不可言。
在她身边,站立着一位年少的女子。少女容貌明艳,眉心一点金红色的花钿,浓艳如灼灼桃花。
武媚娘嫣然一笑,“陛下管他邓家作甚。只要邓禅能为陛下和殿下开辟疆土,无论邓家是兴盛还是衰亡,晾他都不敢违抗二位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