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罢了,这些小辈的事情,朕等老人就不该去插手了。”李昭疲惫地闭上眼睛,眼角的皱纹如水波般向外延伸。
“陛下还不老,陛下,正当壮年!”武媚娘诚恳地劝慰李昭,霎时间,冰雪消融,百花齐放娇艳的面孔犹如最明丽的春花。
“还是你会说话。”李昭拍了拍武媚娘的纤细白皙的手,眼神看向很远很远之外的地方。
“楼兰,是大唐永恒的盟友。楼兰的臣民,就是大唐的臣民,楼兰王的意志,即是朕的意志,既然东莱氏不再放心于邓家,那废了一个扎根百年的古老家族,也未尝不可。”
“只是,在将邓家连根拔起之时,东莱波也是时候知道那件事情了。终究,还是朕对不起她。”李昭长长叹息一声,武媚娘搀扶着年迈的帝王,一步步走向殿门之外。明黄色的身影与艳红色的背影迤逦在一起,构成了这大唐最顶尖的权力所在。
武媚娘,年方十八岁,才貌双全,文武皆通。是大唐女皇帝李昭身边最受赏识的女官。
“邓家,又是邓家。”楼兰诸王皆受不了对王权指手画脚的邓家,在每位君王眼中,都少不了这颗眼中钉。
“一个世家大家族,居然已经膨胀到如此地步了,居然敢给帝王下毒。”傅拒霜和杨项鸦也俱是不可思议。她们实在是没想到,邓濛的胆子居然这么大。
楼兰尚存上古蛮夷之风,人人皆以强者为尊,讲求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儒家的忠君爱国在这里根本行不通。
东莱景身为一代女王,虽然算不上雌才大略,但也是有勇有谋,能称得上是励精图治,在位期间也是降服了几个西域小国。但即便如此,邓家家主还是野心勃勃,一心想着接管政权,丝毫没有被君王的魅力所折服。
或许是几代以来,邓家见东莱氏颇受百姓爱戴,是民心所在,因着逐渐放弃了起兵造反的打算。见着强攻不成,这才另辟蹊跷,想着送一个旁系女性去巴结身为王储的东莱波。
只能说,这一招邓濛走的不错。邓良玉与东莱波成为莫逆之交,生死相依,可惜后来邓良玉脱离了邓家的掌控,完完全全成为东莱波的人,后来,又匆匆忙忙地上战场,匆匆忙忙地战死沙场。
至此,邓家靠帝王之友的路线正式告吹。
但邓家之所以能在东莱氏的国土上屹立不倒,还是有几分心计手段。她们在发展邓良玉的同时发展邓禅这一条暗线,想趁机让后宫干政,让东莱氏流有邓家的血脉。
可惜,叶玄苍的出现,打破了邓家的王后梦。
邓禅只是一个天真单纯,被保护的很好的男子,自然无权知道母亲深层次的打算。他转头就削发明志,以邓家大少爷的身份进了军营。
这可把邓濛气的个半死,这样一来,邓禅就被污了清白,没办法让邓濛卖子求荣,将邓禅换个好价钱。
但出乎邓濛意料的是,邓家这代虽没有嫡系女子继承邓家的兵权和天赋,但天意弄人,让邓禅那个娇娇少爷继承了邓家的好兵法和实力。
至此,邓家的地位从一路下坠到稳稳站立于朝堂之上,靠的就是那个南征北战的少男将军。
这就是东莱波对邓家恨不得除之后快却不得不对邓家以礼相待的原因。
“要是孤当年娶的是邓禅就好了。”良久,东莱波突然冒出这一句话。
俗话说出嫁从妻,夫家就要靠边站。如果邓禅当年成为了东莱波的王后,那就以邓禅对东莱波一心一意的态度和痴缠已久的情谊,还不得早把自己的母氏忘到九霄云外了。
估计邓家为了让东莱波孕育下邓家的下一任嫡女,保住邓禅的王后之位,还会上赶着将权力献给东莱波。至于东莱波孕育不了子嗣这种事情,她们怎么想得到。
杨项鸦和傅拒霜陷入了沉默。
这样看来,她们最英明神武,高大威武的王上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就是为了爱情放弃了邓家的助力。
东莱波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咳嗽两声,上挑的眼眉一片悔意。
“罢了,往事休提。唐太宗尚且娶了柴绍那个废物,我一时瞎了眼,看上一个伪君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幸好,他早就死了。”
不同于七年前的痛不欲生,如今东莱波对于叶玄苍的死可谓是毫不在意了。甚至,她还有些庆幸,自己早年的黑历史没有多少流传下来。可以被史官一笔带过,轻轻松松地抹杀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到时候史书上只会留下一句“武宁十五年,太女东莱波迎娶大唐修士叶玄苍。正和二年,凤君病逝凤阙宫。”
“那大唐,又在这场‘政治斗争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傅拒霜尽量放轻语气,小心翼翼地提出疑问。
那致死的香料,是从大唐送来的。
若说大唐没有插手,那东莱波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看守香料都是由唐朝使臣官员和楼兰官员先后负责的。在香料悬挂在君王帐中的时候,必然有大唐官员进行检验和教导使用方法。在那时,只要不玩忽守职,执掌香料的官员都是能轻易发现其中诡计的,而唐使却不发一言,任由毒香料进入帝王寝宫。
所以说,唐使是知情的,他们的身后,又代表着中央决策机关的默认。
而那时负责对接楼兰事务的,是太子李建成。
东莱波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杨项鸦也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她紫罗兰般明亮纯净的眼睛中写满愕然。
“母君对高祖李渊有救命之恩,且太祖虽坚守嫡长子继承制,却不是会御磨杀驴的小人,所以此举应该不是李渊的手笔。但母君又是李渊的坚定拥护者,对李建成态度又不错,怎么会遭到储君的忌惮,以至于下杀手呢?”
光晕在东莱波碧色的湖泊上流转,鉴于冰蓝与深绿之间的色彩清透美丽。
东莱波百思不得其解。
“平阳公主当时是李世民的人。”傅拒霜突然冒出一句。蓝色的眼睛宛如矢车菊,烨烨生辉。
原来如此。东莱波与李昭交好,李昭又站队秦王李世民。眼见着楼兰王东莱景年岁渐长,东莱波羽翼丰满,李建成唯恐东莱景听信王储东莱波的话,转而支持李世民。
李世民本就战功赫赫,深得百姓爱戴,在朝野上下的威望大于李建成,若是再加上楼兰王这一强大助力,皇位花落谁家就成了未知数。
“旧王故去,新王登基,朝野上下定会动荡一阵子。而这个时候,王上自己分身乏术,势力定不可威胁到李建成自己。”
“他怕不是这么想的吧!”东莱波冷笑。
面对两位爱卿错然的神情,东莱波解释到“孤为帝王,精通帝王之术,也了解李建成心中如何想。九子夺嫡,一番腥风血雨。李建成心中有鬼,家宅不宁,兄弟相争,就认为孤与东莱缓也是如此。”
自古以来,谁不想坐上那个至高之位,立于千万人之上?太子李建成想当皇帝,秦王李世民想当皇帝,平阳公主李昭也相当皇帝!
所以他们彼此争夺,斗的你死我活。
可楼兰不一样。楼兰是世间最独一无二的女尊国,母女,姐妹之间的血脉传承和母系连结不会被任何污浊的权力所斩断。
楼兰王室历代只有两个王女,她们分工明确,一个负责安邦定国,一个负责驰骋疆场,为王室诞下子嗣。
正是因为知道女人掌权在这世间的难处,所以东莱波和东莱缓才不会轻易地背叛彼此。她们身上不仅背负着东莱一族百年的荣耀,还背负着楼兰千千万万女子的权益和利益。
东莱氏,永不背叛,永不停息。
如果两方争霸,必有周边的国家勾连国内的反动势力,若是反叛者为女性还好,若是反贼是男性,那东莱赴与楼兰历代君王的所有努力,就将全部灰飞烟灭,楼兰这片大陆上唯一的女尊国版图,也将退出广袤的土地上。
“要小心男性力量的卷土重来。他们是这世界上最无耻贪婪难以满足之人,他们身上染尽女性先辈的鲜血与苦痛,他们压迫谋害无数的女子,他们,是天生的罪人。”
这是东莱景在东莱波和东莱缓满十五周岁时对她们的告诫。这也是每代先王对储君的忠告和警醒。
正是因为如此,楼兰建国百年,国祚依旧昌隆的原因。即使不甘于平庸和低贱的男性数次起义,进行男权运动,也仍然被数次打压。
“原来如此。是属下,轻率了。”傅拒霜和杨项鸦俱是对着东莱波行了一个大礼。从内心的深处,深深地感激庇佑她们的楼兰王。
“无碍。”东莱波轻轻一笑,罕见地眉目张扬。
“这是楼兰王的使命,也是我们的选择。”她说。
黑暗与罪孽不是从不存在,只是有人,承千钧重负,孤身一人,无畏前行。她们走在黑暗与光明抗争的最前面,耗尽全身,只为女性的自由与快乐可以永存。
百年之前,黑袍女子只身登上高楼,“萤火之辉,终能蔽日”
她侧首轻笑,自此之后,天光大亮。
请不要忘记她们。哪怕楼兰,终有一日,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