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金休逸留下的鳞片,两人离开了无忧之地,暂时安全了些,可另一个问题却让徐右吾无措地按着头。
“我们去哪?”
“我好饿啊,我们可以去吃饭吗?”
“你的眉毛皱得好紧,是不是我太吵了……”
看着面前睁着无辜大眼,浑身脏兮兮的林无霜,徐右吾强按着眉毛挤出一个温润的笑,试图想要证实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林无霜。”
“我叫什么?”
“徐右吾。”
“我们是什么关系……”
“……”
林无霜突然闭起嘴巴,缩起身子背过去,不愿再说。
这是……干嘛?
结果证明:神志还在,性情却大变。
该不会是被什么亡灵夺舍了吧,徐右吾观察着眼前行为动作小孩似的人,叹了一口气,“我们先去吃东西。”
不管如何,总不能让这具身体饿着。
闻此,林无霜瞬间起身,自然而然勾住了他的臂弯,乖巧道,“好!”
徐右吾目光微眯,如果是亡灵,这胆子也太大了些吧!
他像是什么心软的人吗……还是对方别有所图。
就这般,两人来到华亭城内,此时本是用餐之时,人群却稀稀落落,不复往日盛况。
来到两人曾经来过的铺子,徐右吾点了几个甜点,却并未动筷,观察着对方的模样。
只见林无霜虽双眼放光,夹着花糕却并未一口吞,反而十分端庄。
往日他都没注意林无霜吃饭的模样,以至于此时根本看不出有何不妥。
他掉转头,询问另一处异样,“掌柜,最近城内人似乎不复往日热闹了?”
“客官,您外地来的吧?”
掌柜拨弄算盘的手一顿,“东南主郎氏新丧,这几日不许聚集,来的多是一些吊丧的人了……”
“新丧……”
徐右吾眉头一皱,他们回来之时正是毁蛇死后的第七日,若金休逸未能成功斩断血契,郎氏一族必将被血契反噬而族灭。
可金休逸留下的信息中,毁蛇分明夺取了返生,此刻想必早已重返人间。
退一万步,逢春还是郎氏手中——
怎还会有人殒命?
或许是看出了对方焦灼的神色,林无霜动作快了不少,一口一个糕点,噎得脸色通红。
徐右吾把糕点夹出来晾凉了才夹给了对方,“不用急。”
“不知亡者是哪位?”
“郎家的二少爷……”
闻此,徐右吾虽松了一口气,心里却莫名有点凄凉。
不等他沉溺在这莫名的情绪里,林无霜不知何时早已吃完,拉起他的手就往外面走。
出乎意料的是,林无霜还记得郎氏的府邸,府邸挂满白绸,两人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后花园。
面前一个纤细的身影,郎玉衡换回了原本的装扮,冠冕高树,器宇轩昂,直到那人回过身来,才发现不过几日不见,脸色苍白,浮着一片淡淡的青黑,但终归并无大碍。
徐右吾上前行了礼,“少城主。”
“徐公子,你回来了。”
郎玉衡在两人身上飞速扫了一眼,神思飘忽,并未发现林无霜的异样,最后眸子定在虚空处,似乎愣了一会,犹豫道,“毁蛇活了吗?”
“正是。”
徐右吾看了看满院的白绸,“不知这丧礼……”
提起此事,郎玉衡的脸色才有了些许变化,“说起此事蹊跷,几天前,郎铭身上莫名出现一道红色的符文,如血契反噬一般,不过片刻,人便扭曲而死。”
“也是直到今日早晨,我才知道毁蛇没死,自然也没有血契反噬——调查之后发现是‘同心咒’。”
同心咒——同心同德,同生同死……
“而且沈危霄失踪了——”
还能是谁——郎玉衡并未明说,徐右吾指尖一颤,一时之间不知怪谁心狠,笑谁心软。
沈危霄这个人本身就不值得——偏偏能勾人上套。
忽然手被林无霜拽了一下,小声道,“不要担心。”
徐右吾并未听清,只是收回飘散的思绪,反握住了对方的手摇摇头。
他未竟的话再喉咙里滚了一圈,最后看到郎玉衡冷淡的神色又收回去了。
“自此,郎氏与毁蛇的契约才算真正的解开了。”
郎玉衡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件事,死里逃生后却无半分欣喜,他毫不犹豫地取下发簪,双手呈上,“多谢,现将逢春如约归还。”
徐右吾接过逢春,转身的瞬间忽然提醒道,“沈危霄便是那个黑衣人,毁蛇由他而死,复生也与他有关。”
两人的身影不过片刻便消失在原地,郎玉衡周边的时间却好像停止了,明明极简单的一句话,把它颁开揉碎了也想不明白。
或许说,他不愿去想那渺茫的可能……
徐右吾出了郎氏府邸,便来到了琼楼夜宴,由于丧礼,烟花柳巷第一回冷清得像荒村。
两人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一个漆黑的房间,直到眼前的青铜鼎亮起火光,一道纤细的白影从幕后缓慢地出现了。
滕六似乎一瞬间老了不少,眼尾的皱纹莫名地驱散了那股冰冷,火光映衬下多了一丝烟花气。
徐右吾把簪子递上前,“逢春。”
“再不来我就真老了。”
滕六接过簪子,并未介意对方惊讶的目光,反手把簪子插入发髻,不过片刻,脸上的皱纹被无形的手抚平,他似乎被春风吹醒的湖面,泛起丝丝亮光。
逢春竟然还有返老还童的功效……
滕六不止变年轻了,与初次见面相比模样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以前的滕六冷清而疏离,像雪山生出孤怨的魂,而此时经逢春点染,像解冻七情的春水,那双灰白的眼眸莫名生出一丝活气。
此时徐右吾莫名生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熟悉感,“你……”
滕六眨了眨眼睛,思考片刻眉头一皱,无奈道,“别问我,我也不记得了。”
滕六不是无所不知,知天下事吗,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反倒忘了干干净净。
见对面的表情不似作假,徐右吾摸了摸怀中的太卜辞书,突然道,“我有个交易,你能治好他么?”
闻此,林无霜不服气地站向前,展示了自己的胳膊,解释道,“我很好,我没病!”
滕六看了眼林无霜,心下了然,“那这次你要用什么来换呢?”
“太卜辞书。”
“世间事我都知晓,太卜辞书于我而言作用有限,况且我对自己可没有多大的好奇心。”
滕六摇摇头,“不如给我太阿……”
太阿是天地一俯的除魔神器,本就在他受损,若是再将它给出自己就是千古罪人了。
“太卜辞书只剩一张了。”
徐右吾从怀中摸出一张白纸,虽然并无一字,但上面晶莹的光芒流转,空白中似乎藏着无数声呼唤。
“如果你不需要,我将把最后一张辞书用在林无霜身上,到时同样可以知晓他的病情,对我而言并没有任何不同,但对你来说,失去了唯一一次了解自己的机会。”
滕六目光一闪,嘴角一勾,松了口,“他少了魂魄,这可治不好,我知天下事,可管不到魂魄往哪飘。”
闻此,徐右吾燥乱的心一沉,不由地抓住了旁边人的手。
与此同时,滕六指尖在青铜鼎上面一扣,鼎中火光冲天,青蓝色的火焰中瞬间出现一团浓黑的气体,盘旋不止,有成龙飞天的趋势。
“当世魔气缭绕,太阿留下天地一俯那也无用处,未修无情道,又如何能除魔祛邪。”
语毕,火光中的画面随之消失。
“纵使我和师父修为不够,但宗门中还有月白师伯……我不能将太阿交给你,更何况太阿受损,已不能发挥出曾经的威力。”
滕六目光微闪,并未强求,“如此你便去找你师伯吧。
“多谢!”
徐右吾正欲把太卜辞书送出,滕六早已转身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声音。
“不谢,这张太卜辞书你且留着,我若需要自会找你。”
语毕,青铜鼎内炉火一闪,重新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