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一修仙门派，名曰“天地一俯”，常年隐世而居，逢天下大乱，才会出山行义，因其源远流长、泽被桑梓，故中州民众亦称其为“天地一府”。

徐右吾循着传闻来到西北荒凉之地，果然见到了传闻中昆仑山地处西北，不过九月，寒雪早已立山头。

苍茫大地间，远处一个黑点如松子般散落其间，直到山顶，黑点变成一座古朴的木质建筑拔地而立。

建筑并不恢弘，放在其他宗门内不过一个长老的居所而已，若不是旁边的石碑上刻着“天地一俯”四字，他都怀疑名扬天下的天地一俯宗门不过一处小院。

黑沉木在雪地中泛着一丝寒光，仿若刀剑一般冷硬，赛过了经年不化的寒雪。

徐右吾立在门外，门前并无任何人守着，等了片刻，他上前敲门，黝黑的建筑紧闭着大门，沉默地注视着来人。

他并不熟悉师门，唯一了解的便是天地一俯修行太上无情道，除魔为己任。

太上无情道——断绝七情六欲，除魔为任——林无霜此刻浑身魔气，离魔君也不远了。

更何况在无忧之地中，林无霜与谢怀清两人的相处也算不上和谐，此刻他对于这次拜访并未抱多大的希望，只不过将太阿送还。

倒是林无霜毫不在意，自然而然地上前推开门，周边的寒风瞬间微弱了不少。

他似乎忘了自己魔君的身份——

里面仍是空无一人，大堂光线灰暗，却没有一丝灰尘，似乎经常有人打扫。

两人继续往里走，雪花越来越小，他们穿过一座座小宅院，右侧的小院种满竹子，园中有一只石雕的白鹤，覆着厚厚的雪，好似长出蓬松雪白的绒毛。

好雅致，但这里没人——

往北来到西厢房，此时漫天的大雪已经消失，温暖的水汽轻柔，一处盛着芙蕖的池塘铺开，木屋立于水上，清香摇曳款款而来。

然而，此处还是没有人。

正当徐右吾打算一间间拜访时，林无霜有些急切地抓住了他的手，拉着人就往东边走。

两人往东来到了东厢房，此处仍是一处小院，天气微凉，满院的梧桐吸人眼球，沾着清秋的点点露水，顾盼生资。

他抬头看了一眼，小院题名“秋思堂”。

繁密的梧桐如秀美的锦缎，梧桐树下有着浅浅清流，满院的绚烂，天与地都烧起来了。

一座小木屋立在水间，林无霜拉着人就往里面走，两人到了房中仍是无人在此，徐右吾这时才明白，“师父，这是你住的地方吗？”

林无霜眼眸微闪，“你也住着。”

话音刚落，一道温润的声音笑盈盈道，同时迎面走来一位仙君，白衣上面绣着金色的符文，月眉星目，与幻境中所见的少年别无二致，只是眉间的朱砂痣消失了，不似少年娃娃般的精致，多了一分水中映月的朦胧。

“你回来了。”

徐右吾上前正欲介绍自己，只见对面的人眼眸一闪，立刻认出了他。

“右儿——”

“师伯……”

“你们来此处肯定累极了，先休息一会——”

说罢，秋月白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徐右吾。

与他想象的不同，并没有剑拔弩张的对立，甚至没多问一句他们从哪里来，为何而来，仿若相守相知的亲人，暂时别离了一阵，此刻重新回来了。

一到此处，林无霜便急不可耐地去清洗了一番，此时话音刚落，屏风后便出来一人，也是雪白的衣襟，长袖摇曳，流动的金纹好似跳跃的光影。

林无霜眉若远山，眼尾细长，这幅容貌本来会略显疏离，此刻双眸舍去了那了无情意的冷漠之后，莫名地有着水波微漾的柔情，似若有若无的钩子。

见对面的人盯着自己不放，徐右吾不明所以，便先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师父，你与月白师伯的关系似乎不错？”

“还行。”

“那你和怀清师伯呢？”

林无霜轻微地皱起眉头，未加思考便道，“一般。”

说罢，不等对面的人再开口，率先上前捂住了对方的嘴巴，“不许再问了。”

徐右吾愣了半瞬，虽不知为何，但明显察觉到了对方的不开心，小孩子心性罢了，哄一哄就好了。

便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手腕拿了下来，“师父，我问了你两个问题，现在换你来问好不好？”

林无霜眉头一扬，眼珠一转，“不行，我不想问——”

徐右吾并未多想，顺着他，“那你要什么呢？”

“你闭上眼睛。”

他依言闭上眼睛，周围静悄悄地，莫名觉得浅浅的呼吸越来越近，越来越急，最后停在自己面前。

与此同时，门外的脚步声渐进，他赶紧叫停，“师父，等等——”

睁开双眼，才发现林无霜与他仅隔着一尺的距离，此时四目相对，他看清了轻颤的睫毛，眼眸中盛满的星光，与记忆中的人完全不同。

他撇开不知何起的思绪，只是莫名地想到小时候，那时便觉得林无霜笑起来很好看——

敲门声响起，徐右吾赶忙推开林无霜，起身去迎人。

门甫一打开，香味压着人涌入，不过短短一段时间，秋月白就做好了好几个菜，他赶忙接过来，莫名地觉得秋月白身上笼着一层圣光。

“多谢师伯。”

“这些都是你师父爱吃的，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呢？”

看着喷香的豆子鸡丁、荷花鲈鱼、油焖白笋和三白汤，徐右吾两眼放光，这还能有什么不爱吃的，赶忙道，“师伯，你做的我都爱吃！”

秋月白浅淡的笑一晃而过，看向了一边默不作声的林无霜，“师弟？”

林无霜杵着原地，并未动筷，幽怨的眼神像一面镜子般照着徐右吾。

徐右吾十分识趣地夹了个最大的鸡丁，似乎没想到自己的情绪早已被人发觉，脸不由得一僵，但嘴又诚实地叼走了鸡丁，一时脸上的表情不受控制，又见两人都瞅着自己，干脆背过身去。

见此，徐右吾飞快地给了个口型，“师父他缺了个魂魄。”

“不用担心。”

秋月白似乎并不惊讶，嘴角的笑几不可查地漾开了一分，似乎有些期待，“师弟，你喜欢大师兄多一点还是喜欢二师兄多一点？”

闻言，徐右吾默默地塞了一口饭，果然小辈永远也逃不过这种灵魂审问，即使林无霜已经成为了师父。

林无霜立马转过身，气鼓鼓地反驳道，“不喜欢。”

秋月白并未在意答案，嘴角笑意更甚，仿佛确定了什么似的，“你们先吃，我去照顾你们大师伯了。”

“大师伯？”

没猜错的话，大师伯应该就是谢怀清，他怎么在这里？

似乎看出了对方的疑惑，秋月白按下他，“今天时候不早了，先好好休息，明早再过来吧。”

徐右吾默默地应下，虽然月白师伯并未过问林无霜满身的魔气，也不惊讶其三岁小儿般的神志，但这一切平常的事情背后让他莫名地感觉不对劲。

不过此时饭菜在前，再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是对美食的辜负。

夜间，徐右吾也在此处歇下来，此时的林无霜需要人照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无霜格外地黏他，照顾起来并不费心，叫他往东不往西，而且开心与烦闷也是浮于纸上，十分简洁明了。

灯火轻摇，他把人送到床上，今晚林无霜的情绪格外高涨，背光的灰暗，也能映出他闪闪的双眸。

趁着此时无人打扰，徐右吾握着他的手，哄小孩一般，话却格外地尖锐，“师父，你身上的魔气是不是和我有关？”

林无霜眸子一转，瞬间想要抽出手，没想到徐右吾率先松开了，这反倒让他楞在原地，犹豫反手拽住了对方，似乎怕他离开。

徐右吾轻叹一口气，反握住了对方，就这几日的观察，林无霜虽然缺失了魂魄，思绪行为如同小孩一般，可却并未失忆，趋利避害得很。

当时在无忧之地装傻充愣抹眼泪是怕他追究吧……

可是他却不知道如何追究，纵使想起了那段往事，分分毫毫都是对他人的愧疚……

他濒临险境，是姨母不舍性命救他……

他满身魔气，也是林无霜以身饲虎……

情意缠人，他多想一点便呼吸一过来，只能半梦半醒地等自己缓过神来。

见对方细长的眉头皱成一团，徐右吾坐到床边，小声道，“师父，我只是想知道怎么治好你。”

“我一半的魂魄在你体内。”

林无霜并未看他，盯着两人交握的手，“你真的想知道吗？”

“嗯。”

“什么都可以？”

“嗯。”

只见林无霜蓦地抬眸，黝黑的眼眸让他一瞬间失神，等他反应过来周边的烛火已灭，嘴唇上的温热惊得他一颤，随之而来的清香莫名让他心安，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不退反进，搂住了床上的人。

细密的长发在手心轻挠，林无霜不觉加深了这个吻，遗失的神魂也缓缓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