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天气和暖。
临近婚期,周韵迟则是愈发的不安起来,不管多精美的饭菜摆在她面前也没了个滋味。她心里压着一事让她近来唉声叹气。
她这番不安的做派,银瓶瞧了几日后在今日终于想到了一件事。
趁着香芍和香梨在院子里摆弄花草,悄悄在周韵迟耳边道:“姑娘别怕,我听说那事儿不怎么疼的,习惯就好了,姑爷那么把你放在心里头,定会好好呵护不会让你受罪的,郡主这阵子忙,过两日便有嬷嬷来与你说这事了。”她还是个未出嫁的丫头,硬是红着脸儿这话说完了。
楞了片刻,周韵迟面上“腾”一下就热了,红着脸锤了下银瓶,低声道:“不是这些,小姑娘家家说的什么浑话。”
银瓶撇嘴,“奴婢还不为了宽慰姑娘你,换做旁人便是打死也不会把这种话说出口。”
周韵迟心知银瓶的话不假,从旁边的几子上拈了块儿软糕送进了银瓶口中,算是赔罪。
软糕是今早庄子上送来的牛乳制成饿,香软甜滑,饶是周韵迟没胃口,也多吃了两口。
二人吃了一回,周韵迟唤香芍香梨进来吃糕,又让银瓶给自己换了件儿衣裳,悠悠地往华瑞轩去。有些事她拿不定主意,还需问问明惠的意思。
明惠对周韵迟的婚事十分上心,她如今就剩这么一个女儿了,自然是样样都要挑好的都给她带去,本该在那荣宝斋定了二十多样首饰和六套头面,工期在三日前就到了,也不见荣宝斋的人来送,今日命人去取,那荣宝斋的掌柜却说还有两幅头面还未好。
眼瞅着婚期将近,明惠急在心头。
周韵迟进屋子时,秋露正在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屋里一阵散散茶香四散,显然是刚发罢了火。明惠素来对下人宽仁,这番可少见。
明惠见她来,低低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仰倒在软枕上。
“这是?”周韵迟看了柳眉一眼。
明惠此刻听不得荣宝斋这三个字,柳眉拉着周韵迟的胳膊出了屋子在廊下细说了一通。
周韵迟还当是什么要紧的事,见柳眉眼里也有愁意,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缓缓进了屋子到明惠身边,拿起美人锤轻轻拍打着明惠的腿和煦道:“不过就是两套头面,母亲也值当生这么大的气,女儿又不是嫁到千里之外去了,等那头面做好了母亲差人送来国公府就是了,何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如今天儿暖和了,更是生不得气了,当心气胜伤身。”
明惠抚着头淡淡道:“你的嫁妆首饰都是按着吉数来置办的,如今差了两件儿不吉利。”
周韵迟想了想道:“女儿记着母亲的库里闲置了两套头面,添上就是了。”
“那两套头面都是十几年的旧物了,头面上的珠子已不怎么光彩夺目,这些怎能添到你的嫁妆里去,不成,不成。”
周韵迟心下一暖,娇娇的靠在明惠身边,亲昵的蹭着她,小女儿般道:“母亲就把那两套头面给了我罢,那上头的海棠花样子正是女儿喜欢的,之前与柳妈妈清点库房时,女儿就看上了那两套头面,喜欢的紧呢!这也是巧了,正好对上缺的那两套岂不两厢便宜。”
“这……”
见明惠有迟疑,周韵迟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母亲要是觉得亏了我,荣宝斋那两套头面打好了再一并给我了便是,真好,等天气再暖一些,正好戴着那海棠花样的头面去鸡鸣寺旁赏花。”
明惠叹了口气,这才弯了点嘴角。
“其实说破天也不过是一些首饰,先放放,如今女儿心里有件紧要事磨的我这阵子茶饭不思,还需母亲给拿拿主意。”
明惠睁开眼,细细打量了一眼女儿,神色倒也极佳,就是眼里飘着淡淡愁意,看来心中是藏了一些事。
周韵迟拉着明惠去了里间卧房。
方坐下,明惠笑道:“这阵子你也不怎么出门,只闷在屋里,我倒有些好奇究竟是何事让你这么焦心?”
周韵迟支支吾吾才道:“外头都知道我是云家二小姐,可母亲也知我是顶了姐姐的位置,本想着就这么一直过下去,可女儿到底存了一丝希望,想着日后能让姐姐的尸骨回到云家祖坟不让她一人在庄子上孤孤单单的,所以……女儿想着要不要把我不是云家二小姐的事告诉世子,不然以后他知晓了实情,两人反倒生了嫌隙!”
明惠耳边忽然响起那日于是之在自己面前说的话,他把自己知晓一切的事情都说了,又扬言无论用尽什么法子也要把周韵迟娶回家。
明惠忽的笑了。
周韵迟不明所以的看着母亲。
明惠笑道:“原是为了这事,那我且问你,你可想嫁进于家?”周韵迟想,为了养母的梦中之言,她决计是要嫁的,于是低头嚅嗫,“女儿是想的,只是怕将来真相大白那日,两家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少女身子微微躬起,瞧着单薄一片,明惠心疼的把女儿搂在怀中,一下一下轻轻的拍着,温声安慰,“这么多年过去,那道士仍寻不到,怕是..”她嘴里隐隐发苦,想到这些心里的痛了添了几分,努力忍下后顿了顿又道:“只怕那道士早已不在世上了,你也是侯府的孩子,且就安心嫁过去,若真到了那日,想那于家也不会和咱们侯府伤了和气,况且我瞧着于家那小子对你的热乎劲儿,就算是知道了真相,也不会怪你,若你心里觉得对不住他,不如大婚那夜把实话与他说了就是,想来洞房花烛夜他也不会气恼与你。”
周韵迟两颊微红,眼神飘忽埋头低声道:”还能如此,这样岂非有趁火打劫之嫌。”
明惠面上带着一丝笑道,心说:“我的儿,那小子把咱家的事儿摸了个门儿清,你还在这里担心自己趁火打劫,真真儿是个傻闺女。”随即又道:“我的儿,莫在要烦忧这些了,天塌下来有我和你父亲顶着,怕这做甚,横竖是你这些时日在家中待嫁闷坏了才会如此,这几日不如多喊你三妹妹过来说说话,乔姨娘镇日在院子里辱骂她,我派人去训斥了她几句,没消停两日又开始了。”
云嘉仪那院儿不太平周韵迟知晓,本不想在乔姨娘面前露面,省的她瞧见自己心绪不平。
周韵迟轻轻点头道:“母亲说的是,以后大家各出了门子,被琐事缠身,见一面倒是没有在家中这么自在便宜了。”
“你懂的这些就好,俗话说结一怨不如解一怨,仪姐儿如今改好了,她将来的夫婿家世虽不高,但胜在家风清白,年纪轻轻又是个举子,许多勋贵人家的子弟和他同岁的还不如他,沈家是书香门第,这样的人家日后起了势,对你来说又是一门助益。”
当娘的总是处处为儿女着想。
当下,周韵迟听了明惠的话,也不在华瑞轩多留,索性丢开了手只打定新婚当夜对于是之坦白,随后差了个丫鬟去芳菲阁喊了云嘉仪吃茶聊天了。
待到春花落尽,便是周韵迟出阁的日子了。
大婚这日,雅苑的廊下和院子里满满当当的摆着大箱子,一共八十八抬,每个箱子上都贴了红红的喜字,这些都是明惠备给她的嫁妆,已打点妥当,等会儿随她一块儿去于家。
屋里,妆台上的铜镜里,周韵迟粉面桃腮,她面上烫的厉害,兴许是喜事逼人,连喝了两盏冷茶也压不下去她面上的燥红。
方才明惠领了一个嬷嬷来,说是要嘱咐一些事情给周韵迟,那嬷嬷一进来就拉着她进了里屋,一盏茶的时候过去,周韵迟才红着脸儿出了屋子。
这时,绞面的嬷嬷也进屋来了。
银瓶站在周韵迟的身后,瞥了眼铜镜里周韵迟面孔上的那抹绯色,知道实情的她低头暗自笑了笑。
绞面嬷嬷手上动作爽快,周韵迟反应过来,口中刚轻呼出一声“疼”,嬷嬷就笑着停了手中动作,收拾着东西边道:“姐儿今日大好日子,素日又是娇养着,皮肤薄又嫩,面上有些微红,姑娘快去打打个冷巾子敷上一阵就好了,别误了吉时。”
银瓶听后忙去打水准备冷巾子去了。
刚敷罢脸,上好了妆,窗外便传来了一阵热闹之意,人群还未进屋子,周韵迟便闻到了阵阵逼人的脂粉香气。当下明惠带着一群贵妇人热热闹闹的进了屋子,这些人皆是来观周韵迟的梳头礼。
大婚之喜,饶是平日再怎么端庄的闺阁小姐,今日也要被染上浓重的娇艳之色。
周韵迟自然也不例外,她本就颜色好,今日脸上的胭脂,唇上的口脂比往日不知要浓上多少,愈发可人了。
众位贵夫人皆是赞叹。
周韵迟觉得自己像是那山间的猴子,被人围观,强忍着。
门外有婆子来传,说于家的花轿还有两条街都到了,为了不误吉时,柳眉上前拿了梳子递给明惠。
这梳头礼便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