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厉北离的剑尖抵在冷千秋喉结前三寸,晨光在剑身上折射出刺目的光斑。他忽然收剑入鞘,金属摩擦声刮得人耳膜生疼。
"好得很。"厉北离拉马转身,玄色披风扫过三人头顶,"两个时辰后,我要看到陈叔毫发无损站在国公府门前。"
他夹马前进,马蹄铁在青石板上磨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否则,我敢保证午时之前,这三棱箭就会钉在你们天督府的牌匾上。"马鞭凌空一抽,炸出爆竹般的脆响。
天督府大门在厉北离身后轰然关闭。谷禾抹了把额头的汗:"这个厉老二果然嚣张…"
冷千秋盯着地上马蹄印看了一会,突然转身往审讯室走:"继续审吧。"
审讯室内,陈廉破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开门声才缓缓睁眼。老人灰白的鬓角梳得一丝不苟,粗粝的手指在膝头轻轻敲着节拍。
"陈老。"冷千秋在他对面坐下,将四支箭平铺在案上,"去岁腊月廿九,兵部特批给城南大营的五千支箭,是您亲自签收的?"
"老朽记得清楚。"陈廉破声音沙哑,"那天飘着雪,潘侍郎派来的押运官靴底都是泥。"
谷禾突然插话:"为何不走例行流程?"
"兵部手令上盖着大印。"老人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公文,"厉家器械营只认印信不认人。"
冷千秋接过公文,指尖在朱红印泥上摩挲:"潘侍郎亲自经手审批?"
"谁盖的我无从得知,但那日来的是个生面孔。"陈廉破眯起眼睛,"说是潘大人心腹,腰间却挂着工部的鱼符。"
冷千秋与谷禾对视一眼。工部的人持兵部手令?这不合规矩!
厉北离回到府中,推开开书房门,玄铁护腕扔在黄花梨案几上:"那冷千秋你了解吗?"
韩追的声音压得很低:"天督府左指挥使,审案有些手段,出了名的活阎王,上月查郢州盐税案时,活生生打断了三个主事的腿。"
厉北离深吸一口气,"我是问他是谁的人!"男人抓起砚台又重重放下,墨汁溅的到处都是。
"天督府向来不站队,但暗地里..."韩追突然压低声音,"需要查。"
"那就查!"厉北离扯开衣领,"把他给我查个底朝天!"
天督府内
谷禾与冷千秋低语一番后便出去了,审讯室的铁门在冷千秋身后重重合上。老人双手依旧交叠置于膝上,闭目养神如入定老僧。
冷千秋将三只完好的三棱箭平铺在案上,箭尾编号在油灯下泛着冷光。
"陈老,工部武库司去年腊月廿九送兵部五千支三棱箭。"冷千秋指尖轻点箭杆,"比常例早了七日。"
陈廉破眼皮都没抬:"两部军械交接,与厉府何干?"
"巧的是,厉家器械营腊月廿八刚换防回城南。"冷千秋突然俯身,官袍袖口扫过案面,"更巧的是,这批箭的编号段……"他抽出张纸条推到老人面前,"正好是贵府腊月领用的那批。"
陈廉破终于睁眼,浑浊的眼珠里精光一闪:"冷大人不妨直说。"
"苏然中的就是这支箭。"冷千秋将断箭重重按在桌上,"编号虽然被削了,但箭簇槽里的钢印还在——工部去年腊月那批特供。"
门外突然传来谷禾的喊声:"冷兄!督主急召!"
冷千秋皱了皱眉,指尖在案上轻叩三下:"陈老稍坐。"
冷千秋走后,陈廉破轻轻一笑,喃喃道,“两个毛头小子…”
冷千秋踏出门槛,谷禾一把拽住他胳膊:"厉老二把韩追留在门口了,那小子眼睛毒得很。"
冷千秋甩开他的手:"督主真召见?回来了?"
"假的!"谷禾压低声音,"我跟你说,这老头可是厉侯心腹,你真当能审出什么?"
他瞥了眼紧闭的铁门,"况且这案子蹊跷,工部兵部都有问题,偏把厉家架在火上烤..."
“谷兄,天督府审案向来不看对象。”冷千秋冷冷的说道。
“你这死孩子怎么这么愣啊,这案子如果真跟厉家有关系那也到罢了,可万一没有呢?他厉家是什么角色?那是连陛下都得给几分面子的,更何况咱俩。”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那个文书……”冷千秋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说着就往里屋走,谷禾在后面干着急,实在没辙,也跟着进去了。
两人回到审讯室,将陈廉破提供的兵部公文仔细研究。
"怪了。"冷千秋举起公文对着光,"兵部大印是真的,但..."他指向文书折叠处的一缕空白。
文书上的兵部大印正好处在折叠处,但缝隙中却有一缕空白,整个大印被分成两部分,并没有衔接上,也就是说,公文是事先就被折叠过的。
谷禾猛地站起来:"有人先盖了空白公文!"他忽然想起什么,"腊月廿九那日...纪侍郎告假回了老家。"
冷千秋思考着,工部侍郎不在,兵部侍郎违规操作,偏偏那批箭出了问题。
"报!"谢弋匆匆推门进来,"厉家城南的军械营刚刚派人回话,去岁腊月那批三棱箭中混有普通羽箭!"
谷禾一拳砸在案几上:"栽赃!我还奇怪呢,为何这箭指向这么明显!"
冷千秋却盯着陈廉破:"那日押运官长什么样?"
"左眉有颗黑痣。"老人突然压低声音,"老朽后来在太傅府见过他——给岑三公子捧剑的。"
此话一出,冷千秋和谷禾全都僵住。太傅——岑子堰,百官之首,大褚第一权臣。
谷禾往案几上一靠,“坏了…师父一共提了两个人…全给牵扯进来了……”
查到这里,算是真捅破天了……
陈廉破轻轻一笑:"二位不如去查查,这人现在在哪。"
门外传来韩追的咳嗽声。谢弋小心翼翼的探头进来:"大人…厉二公子的人说,陈老年迈,需按时服药……"
冷千秋盯着老人的眼睛,突然让开道路:"陈老慢走。"
厉北离在府门口来回踱步,见陈廉破安然回来,他一把扶住老人:"陈叔,他们可曾为难您?"
陈廉破摇头,低声道:"北离,腊月那批箭有问题。"
厉北离眼神一凛,挥手屏退左右:"怎么说?"
"不光混入了普通羽箭,而且兵部记录与工部批文对不上。"陈廉破喘了口气,"冷千秋虽狠,倒是个明白人。"
厉北离眯起眼:"他是谁的人?"
"天督府直属圣上,但..."老人犹豫道,"那左延朝不好说。"
厉北离猛地攥紧拳头。门口的梧桐被风吹得哗啦作响,他忽然想起什么:"韩追!去查查腊月军械营谁当值?"
天督府内堂,冷千秋将染血的断箭死死按在案几上。谷禾烦躁地扯开官服领口,露出脖颈上一道陈年旧疤。
"工部纪恭适告假,兵部潘子瑜违规批文,现在又牵扯到岑太傅..."谷禾抓起茶壶灌了一大口,"督主临走时千叮万嘱别碰这两家,咱倒好……"
"箭尾的工部钢印做不得假。"冷千秋突然打断他,指尖划过文书上断裂的印纹,"兵部又有人先盖了空白公文,再誊写内容。"他抬眼看向谷禾,"能接触到大印的,除了潘侍郎还有谁?"
谷禾茶壶悬在半空:"你想说太傅?"
冷千秋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说不通。”
门外突然传来三声规律的叩门声。左延朝笑容满面的踱进来,玉牌在腰间晃得人眼晕:"二位大人查案辛苦。"
冷千秋不动声色地将断箭盖住:"左侍将来得正好。兵部大印平日由谁保管?"
"自然是潘侍郎。"左延朝笑容不变,"不过..."他忽然压低声音,"去岁腊月廿八那日,潘大人将印信暂交纪侍郎代管,好像说是要核对军械数目。"
谷禾闻言将手中茶壶"砰"地砸在案上:"工部侍郎凭什么保管兵部印信?!"
"谷兄莫急。"左延朝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这是那日的交接记录,盖着两部大印。"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冷千秋,"说来也巧,当日值班的印曹令史...是岑太傅的门生。"
冷千秋瞳孔微缩。一环扣一环,环环指向明显,却偏偏抓不到实质把柄。
"对了。"左延朝转身时状似无意道,"方才遇到陈老回府,他老人家托我带句话。"他模仿着陈廉破的语气,"'天督府若想查军械,不妨去沧州码头看看正月那场蹊跷的火'。"
冷千秋和谷禾对视一眼。看来这个案子还有更深的问题。
此时的工部衙门传出吼骂声。
纪恭适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溅出的茶水打湿了潘子瑜的袖口:"你疯了?私自调用军械这种事儿都敢留文书?!"
潘子瑜脸色灰败:"我明明让人烧了粮船..."
"烧船不烧账,愚不可及!"纪恭适突然揪住他前襟,"现在厉家那小畜生盯上沧州,天督府拿着断箭..."他猛地推开潘子瑜,"去告诉大人,早做打算。"
兵部尚书陆安正在兵部值房批阅公文,突然抬头看向窗外刚刚回来的潘子瑜:"潘大人近日很忙啊。"
潘子瑜脚步一顿:"下官..."
"本官不管你们那些勾当。"陆安蘸了蘸朱砂墨,"但军械流矢致皇商子死……"
他笔锋突然在奏折上划出长长一道红痕,"总要有人担着。"
潘子瑜膝盖一软,扶住门框才没跪下:"下官...下官这就去..."
"晚了。"陆安将奏折一合,"天督府的人,已经到沧州了。"
潘子瑜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厉北离正在府里的后院擦拭长枪,韩追匆匆跑来:"公子,查清了!冷千秋是前御史冷锋之子,七年前冷锋弹劾岑太傅圈地,反被..."
"冷锋?听着耳熟,老爹好像提过。"厉北离突然打断,枪尖在月光下划出冷弧,"当年冷家那场大火..."
韩追压低声音:"嗯,就是他们家。而且冷千秋这些年查的案子,很多都跟太傅党羽有关..."
厉北离枪尖一顿:"挺记仇啊。"他忽然勾起嘴角,"备马,我要见见这位冷指挥使。"
天督府的证物房里,冷千秋正在比对沧州送来的焦木样本,谷禾突然推门而入:"工部兵部两位尚书刚进宫了!"
"意料之中。"冷千秋头也不抬,"潘子瑜呢?"
"没跑,咱的人看着呢。"谷禾烦躁地抓头发,"不过..."他压低声音,"左延朝刚调走了本案所有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