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厉北离的箭尖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他盯着城外飘忽的火把:"第三批了。"
厉京商擦拭着重剑:"每次都是百人队,烧完粮草就跑。"剑身映出他冷峻的眉峰,"他们在试探我们的布防。"
"父亲,让我带人埋伏在流沙河谷。"厉北离扯紧护腕,"这些鼠辈惯走那条捷径..."
"不可。"厉京商剑指沙盘,粗糙的沙砾勾勒出地形,"河谷两侧高崖,最适合火攻。"
厉北洹突然插话:"但若我们反其道而行..."他手指点在河谷出口,"在这里挖陷马坑,用绊索..."
父子三人商讨至深夜,帐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韩追捧着支带血的羽箭:"将军!巡防队在十里外截获这个!"
箭杆上缠着绢布,画着歪斜的盐斗图案。厉京商瞳孔骤缩——这正是七年前冷御史与他约定的暗号!
"在哪发现的?"厉北离一把夺过羽箭。
"尸体身上搜到的。"韩追压低声音,"死者穿着胡服,但内衬是...是禁军的棉甲。"
江南的漕运衙门内,左延朝正在批阅文书,忽然笔尖一顿。他蘸了蘸朱砂,在"郢州漕运损耗"几个字上画了个圈:"来人。"
江迋应声而入:"大人有何吩咐?"
"把漕船检修的记录拿来。"左延朝摩挲着玉牌,"特别是...七年前那批旧船。"
烛火摇曳,他翻开泛黄的船籍册,指尖停在某页,"癸亥年造,沧浪号"。
旁边朱批小字:盐税案涉船,封存。
窗外忽然掠过黑影。左延朝头也不抬:"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黑衣人翻窗而入,面巾上绣着岑府暗纹:"三公子问,西域的事..."
"告诉你家主子,"左延朝撕下那页船籍,"游戏该收场了。"
他将纸页投入火盆,火光中浮现出隐形的字迹——正是冷御史当年查到的盐船航线!
盐井的地下暗室极其黑暗,冷千秋的火把照亮石壁上的刻痕,密密麻麻的划痕组成奇怪的图案。
乔明玉突然轻"咦"一声:"这是漠北部族的计数符号。"
"你看得懂?"冷千秋目光如炬。
少年指尖抚过刻痕:"学生游历时见过类似的..."他忽然顿住,"这里记载的是...是铁器交易数量!"
冷千秋凑近细看,划痕旁还刻着日期:永隆十一年三月——正是七年前,盐船失踪前一个月!
"看来那艘船运的果然不是盐。"冷千秋一拳砸在石壁上,"是走私漠北的军械,他们好大的胆子!"
此时冷千秋终于明白,七年前父亲查办的那艘郢州盐船装的其实是来自川州的铁矿在郢州打造的军械,而这批走私军械最终的目的地其实是漠北部族!当年冷父发现了这件事,才会被盯上灭口。
但令冷千秋奇怪的是,当年明面上父亲是在朝会上参了岑子堰一本,之后便死了,倘若这批军械也是出自岑家之手继而岑家动手灭口,那岑家这不是主动将自己架到火上烤吗?他岑子堰没这么傻!任谁也不会这么傻!看来这里面还有隐情……
石壁外砖年久脱落,露出后面藏着的铁匣。乔明玉眼疾手快抽出匣子:"有锁…"
冷千秋抽出袖中细刃插入锁孔,机关轻响,匣内竟是一叠泛黄的信笺。最上方那封,印着早已斑驳的御史台火漆。
“这是……!”冷千秋瞳孔骤缩。
与此同时,厉北离伏在流沙河谷两岸的沙丘后,看着下方经过的"商队"。
驼铃声声,但每匹骆驼的蹄印都深得反常。
"准备。"他低声示意,弓弩手悄然张弦。
当最后一匹骆驼踏入陷阱范围,厉北离挥手下令。绊索骤起,沙地塌陷,伪装成商队的敌军惊慌失措。纷纷倒地。
现场瞬间一片混乱,喊打喊杀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旷谷。兵刃相撞的铁器声混杂着锋刃割破皮肉的声音,惨叫不绝于耳。厉北离长枪在手,杀红了眼,这是他半年以来最兴奋的一刻,以一敌多行云流水,单枪匹马直冲精重队中央诸神黄昏。
不到一刻钟,“商队”便死的七七八八,还剩下边缘几个被打散的还在抵抗。
"留活口!"厉北离长枪挑飞存活下来的某个小头领的面巾,却见对方嘴角溢出黑血——竟是提前服了毒!
“妈的!”
韩追突然惊呼:"将军看这个!"他从尸体怀中搜出半枚虎符,纹路与帝都禁军的制式一模一样。
厉北离攥紧虎符,眼中燃起怒火,握紧的拳头不自觉地微微发抖:"他们…他们怎么敢的!"
此刻的另一边,冷千秋的手也在微微发抖,信纸上的字迹刺目惊心:郢州盐课亏空实为掩护,实为军械走私。
落款处是冷御史的私印。
乔明玉忽然按住他手腕:"有人来了。"
杂乱的脚步声自洞口传来,火把的光影在岩壁上摇晃。冷千秋迅速吹熄火折,拉着少年隐入暗处。
"仔细搜!"粗粝的男声在洞内回荡,"主上说了,找到东西就地销毁!"
冷千秋屏息凝神,他悄悄摸向腰间长剑,却感觉乔明玉在掌心划字:等。
当搜查者逼近藏身处时,少年突然扬手撒出粉末。洞内顿时白雾弥漫,呛咳声四起。
"走!"乔明玉拽着冷千秋冲向暗门。身后传来怒吼:"放箭!"
而江南运河码头上,左延朝望着雨中起航的官船,对身旁的江迋道:"是时候让那艘船重见天日了。"
男人迟疑道:"但沧浪号已经..."
"沉船才能载货。"左延朝将玉牌投入水中。
涟漪荡开,月光照见沉在河底的巨大黑影——正是七年前失踪的沧浪号!
厉北离用枪尖挑起地上抽搐的俘虏衣领:"说!谁派你们来的?"
俘虏突然狞笑,咽喉发出咕噜声。韩追急忙捏开他下巴:"将军,他舌下□□!"
"妈的!"厉北离看着俘虏瞳孔扩散,转身踹翻货箱。
铁矿石滚落一地,在月光下泛着青黑光泽。
厉北洹蹲下捡起矿石:"这不是西域的矿...是川州铁。"
"川州?"厉北离突然想起什么,“七年前冷御使是不是……”
兄弟俩对视一眼,同时变色。厉北洹猛地起身:"快回去见父亲!"
厉京商听完汇报,重剑"铿"地插进地面:"是……七年前那艘船运的根本不是盐,是川州铁矿。"
"可这与我们何干?"厉北离不解。
"蠢货!"厉京商抽出佩剑划开舆图,"阳关城墙用什么修的?川州铁矿石!若有人用次品充数..."
话未说完,城墙方向突然传来巨响!地动山摇中,厉京商脸色铁青:"是北城墙...塌了..."
冷千秋和乔明玉趴在盐井外的灌木丛里,看着追兵四散搜寻。
少年压低声音,但仍然声音儒雅:"大人,信笺收好了吗?"
冷千秋按了按胸口:"在。但我不明白,岑家走私军械为何要用盐船伪装?这不是自曝其短?"
"因为..."乔明玉突然噤声。远处传来马蹄声,谷禾带着天督府缇骑疾驰而来,追兵见状立刻撤退。
谷禾勒马急停:"冷兄!督主急令!"他递上铜管,"江南发现沧浪号沉船!"
冷千秋展开密信,瞳孔骤缩:"千秋,立刻停手!"——许怀策的笔迹。
乔明玉突然拉起冷千秋的手腕,直视着他的眼睛道:"七年前那艘川州的船载的铁本该运往阳关筑城,却被调包成劣质矿。如今阳关城墙..."
冷千秋终于明白了,当年有人将川州原本要发给西域的矿铁偷梁换柱成劣质铁,然后再将这些矿铁做成军械拿去漠北做交易……
"这他们都敢!?"谷禾倒吸凉气,"可这与岑家何干?"
"因为工部尚书卫三秦..."冷千秋攥紧信纸,"是岑子堰的门生!"
三人同时沉默。
夜风卷着枯叶掠过脚边,乔明玉轻声道:"现在所有线索都指向岑家,但二位大人不觉得太顺了吗?"
冷千秋猛地抬头:"你的意思是..."
"栽赃。"谷禾脱口而出,"就像有人故意把线索串成岑家的罪证!"
阳关城墙缺口处,厉京商抓起一把碎石:"这不是川州铁...是掺了砂石的劣等矿!"
厉北离突然想起什么:"父亲,七年前负责阳关城防的是..."
"工部。"厉京商冷笑,"当时的工部侍郎,正是现在的尚书卫三秦。"
厉北洹皱眉:"可卫三秦与岑家..."
"表面上是岑党。"厉京商擦掉手上石粉,"但他真正的靠山其实是...天督府,左延朝。"
江南漕运衙门里,左延朝正在煮茶。江迋匆匆进来:"大人,沧浪号打捞完毕,但..."
"但船上没有生铁?"左延朝吹开茶沫。
江迋震惊:"您怎么知道?"
"因为真正的铁矿石..."左延朝放下茶盏,"七年前就被人用了,早就运到漠北了。沧浪号从来沉的都是空船。"
他推开窗户,月光照在案头奏折上,是空白的弹劾折子。
"去告诉岑二。"左延朝轻声道,"明早我要看到他的好弟弟与户部勾结的那三千万两的兑票。"
冷千秋踹开漕运档案室的门,灰尘飞扬。谷禾举着火把照亮架子:"七年前的记录在哪?"
乔明玉目的明确的抽出一本册子:"在这,沧浪号的出航记录。"
三人凑近查看,冷千秋指尖停在某行字迹上:"押运官...陆安?"
"现在的兵部尚书陆安?"谷禾失声,"他当年是…转运使?!"
乔明玉笑着翻到下一页:"这里被撕掉了,但印痕还能看清..."他蘸水轻抚纸面,模糊显出"郢州盐课"四个字。
冷千秋猛地合上册子:"陆安是……是谢珩的人,中书令谢珩...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谷禾不解:"可谢珩与岑家..."
"是政敌啊。"乔明玉幽幽道,"所以这局棋,既要除掉厉家,又要嫁祸岑家..."
西域军营里,厉京商听完密探汇报,突然大笑:"好个一石二鸟之计!"
厉北离急道:"父亲想到什么了?"
"如今的中书令谢珩,当年主管兵部,陆安是他心腹。"厉京商蘸水在案上画图,"用劣质矿修城墙,等战事爆发时城墙坍塌...届时既能除掉我们厉家,又能追责工部岑党..."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亲卫捧着染血的包袱:"将军!截获的密信!"
厉京商展开血迹斑斑的绢布,上面画着盐斗图案,旁边小字:沧浪空船已现,速决。
"果然..."厉京商攥紧绢布,"传令!全军撤往玉门关!"
冷千秋将密信拍在案上:"现在清楚了。七年前谢珩调包阳关筑城用的铁矿,再指使陆安用盐船走私军械到漠北。如今战事一起,既能借胡人之手除掉厉家,又能借城墙质量问罪岑党..."
谷禾挠头:"可岑家确实贪了八百万..."
"谷大人,这是两回事。"乔明玉笑着轻声道。
"岑三少偷换军粮,将贪墨赃款三千八百万两从丰昌钱庄洗出来,再借户部和兵部之手阳奉阴违,将三千万两军饷买通守卫阻止西域换防,从而除掉厉家这不假,但谢珩利用岑家的贪腐打掩护,完成自己的布局也是事实。当初岑三少跟岑二少谈的洗钱价格就是岑府账册上的那八百万两。”
少年依旧云淡风轻的笑着,喝了一口桌子上的茶,继而又说,“当年沉船放火的是谢珩的人,如今想要厉家命的,是岑家的人。"
冷清秋听了乔明玉的这番话,脑子里乱糟糟的线索终于明朗一部分了,七年前谢珩将西域铁矿偷梁换柱做成军械拿去漠北,为不败露杀人灭口放火沉船。岑老三要的则是屠厉家满门,所以才有了霉变粮事件。而如今谢珩显然是发觉了岑三的阴谋,便利用了岑三的行为顺水推舟,既能埋了厉家,又能治罪岑家。怕厉家赢得太狠一直阻止厉家回到帝都的是岑子堰,想治厉家于死地的是岑三,阻止天督府查七年前盐课的是谢珩……
谷禾:“好手段……铁是铁,盐是盐,粮是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