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厉北离的指尖摩挲着云纹绸内衬，丝绸在风沙中猎猎作响。他猛地扯下整块布料，对着烈日展开——右下角绣着细小的"丰昌"二字。
丰昌钱庄——岑府外庄，由岑二公子打理。
"丰昌钱庄..."厉北离的指节捏得发白，"这不是西域的死人，是帝都来的杀手！"
亲卫韩追突然单膝跪地："将军，末将认得这个针脚。"
他翻转布料边缘，"这种暗纹收边法是郇岚绣坊的绣娘独有的手艺，而郇岚绣坊的东家就是岑三。"
厉北离的长枪猛地插入黄沙，惊起一片尘雾。他知道厉京商是故意让他知道敌方先锋队混有帝都派来的人，这就是为了让他更能清楚地看清如今的局势。帝都和西域之间有着无数条线、无数双手操控着，有人怕厉家赢的太狠，也有人想治厉家于死地。
"传令！"厉北离翻身上马，"全军换上缴获的胡人服饰，兵分三路向阳关靠拢。"他扯过一件染血的胡人皮袄套在身上，"我要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在冒充西域部族！"
厉北离率五百轻骑摸进关城，在距离敌营百丈处突然勒马，旗下的士兵个个面黄肌瘦，走路踉跄，哪像是精锐之师？
"不对劲..."厉北离眯起眼睛，"韩追，抓个活口来！"
韩追刚摸进去，敌营突然爆出阵阵惨叫。只见那些"士兵"纷纷倒地抽搐，转眼间营地内只剩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看来有人早就猜到爹会派人来…”
厉北离策马逼近，用枪尖挑开一具"尸体"的军服，里面胸口处贴着张黄符，上书"癸亥年制"。
"癸亥年..."厉北离突然想起什么，厉声喝道，"全军撤回！这是七年前的旧符！"
厉京商将水囊重重砸在案几上："胡闹！谁让你擅改军令的？"
厉北离梗着脖子："父亲，您让我发现那些根本不是胡人，他们靴底沾着帝都红泥，内衬是江南云纹绸，不就是让我…..."
"住口！"厉京商一把扯开帐门，指着外面操练的士兵，"你看看这些将士！你擅自带着他们潜入敌营，倘若遇到伏袭，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厉北洹连忙打圆场："父亲息怒，北离也是想拿到更有力的证据..."
"证据？"厉京商冷笑，"你以为为父不知道这是调虎离山？"他忽然压低声音，"但正因如此，我们更要死守阳关！"
厉北离如遭雷击："父亲是说..."
"军粮已到三日，敌军攻势反而更猛。"厉京商展开舆图，"他们就是要逼我们求援，把帝都的兵力引到西域来。"
厉京商指着城外空营的方向，"有人借七年前的旧符设局。"
厉北洹皱眉："可他们图什么？"
"粮草。"厉北离恍然大悟，"他们故意引我们出城，实则是为了..."话音未落，关后粮仓突然火光冲天！
厉京商拔剑长啸："北洹守城，北离随我去粮仓！"
火光中，厉北离看见几个黑影正翻越城墙，身法诡谲不似中原路数。他张弓搭箭，最末那个黑影应声而落，其余人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揭开那人面巾，竟是个碧眼胡人，但腰间却挂着帝都禁军的令牌！
厉北离踹开燃烧的仓门，热浪扑面而来。他突然发现火场中央站着个黑衣人，正往粮垛上泼洒什么。
"找死！"厉北离长枪如龙，直取对方咽喉。黑衣人闪身避过，袖中突然射出三枚钢针！
千钧一发之际，厉京商的铁盾呼啸而至，将钢针尽数挡下。黑衣人趁机跃上房梁，厉北离正要追击，却听父亲厉喝："先救粮！"
等他们扑灭大火，那人早已无踪。厉北离捡起地上残留的瓷瓶，嗅了嗅："火油里掺了盐碱..."
厉京商脸色骤变："果然是他们！"
“爹，这件事我们必须向朝廷禀明！这群混蛋竟然如此，这罪同叛国！”
厉京商紧攥拳头，但神情依旧沉稳，“等咱们赢下这场仗回去，帝都的账为父跟他们慢慢算。”
此时冷千秋正翻看着乔明玉在码头给的账册。指尖点在“丰昌钱庄”四字上。“三千八百万两，八百万两进了自己口袋，剩下三千万两转给户部…这个岑三，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冷兄，陛下的态度咱们还暂未摸清，不如……”
"谷兄。"冷千秋突然道，"劳烦你去查查，最近三个月丰昌钱庄的大额兑付。"
“你……”谷禾刚要骂人，乔明玉出现在烛火昏暗处。
“二位大人辛苦。”乔明玉规矩的行了个礼，“冷大人，您答应过要给学生一包黑茶，学生在府上左右等不来，这才特意跑这一趟。”少年笑得温润如玉。
冷千秋第一瞬间并没有理解，黑茶？什么黑茶？何时说过？但当他看见此刻身边的谷禾正端着茶壶往嘴里灌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乔明玉的意思是要清场。
“谷兄，你先去丰昌钱庄把东西取来。”
谷禾一脸不情愿，他不想让冷千秋继续查下去，因为他能感觉到，这件事会牵连出更多他们惹不起，或是说不想惹的人。但他只是“啧”了一声，就往钱庄赶去。
待谷禾离去，冷千秋缓缓踱到乔明玉面前："乔公子昨夜在漕运码头，是还发现了什么吗？"
少年浅笑："学生除了那本账册，还捡到了这个。"他从袖中取出半张烧焦的纸条，上面仅剩"盐税"二字。
冷千秋瞳孔微缩——这正是他父亲七年前的字迹！
“你究竟是谁的人？”冷千秋一把扣住少年的手腕，质问道。
少年笑容不变，也不反抗，任由男人握着，淡定的说道，“学生是天下苍生的人。”
二人四目相对，一个眼底布满审视与警惕，一个笑容掩盖贪婪与狠戾。
谷禾将腰牌拍在柜台上："天督府查案！把最近三个月的兑付记录拿出来！"
掌柜的赔着笑："大人明鉴，钱庄规矩..."
"规矩？"谷禾冷笑，"要不要本官去请岑二公子亲自来说说规矩？"
后堂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谷禾猛地拔刀冲进去，只见乔明玉正弯腰捡拾碎片，身旁站着个瑟瑟发抖的账房先生。
"乔公子？！"谷禾刀尖微垂，"你，你怎么在这？"
谷禾心里琢磨：刚刚从天督府明明是自己提前出来的，就算这乔明玉没有与冷千秋过多攀谈，也不该比自己提前到钱庄…更何况，他刚刚明明听见冷兄让我来这里，他是故意的！而且轻功了得！
少年无奈一笑："学生从天督府出来，便打算来找叔父旧友叙话，不想惊扰了大人。"
他转向掌柜，"这位大人是天督府右指挥司正使谷禾谷大人，正四品，况且天督府是君权直辖，查的可都是要案密案，掌柜的，你确定你选择不配合？"乔明玉的语气太到位了，任谁听着也会觉得温文尔雅，温润如玉。
掌柜的一听这话，立马就给了账房先生一个眼色。账房哆嗦着捧出本册子，谷禾翻开一看，最近三个月竟有十七笔来自"郢州盐课"的巨额兑付，合计一千二百万两！
"有意思。"谷禾刀尖挑起账房下巴，"这些银子，最后都去了哪？"
账房突然口吐白沫倒地抽搐。乔明玉迅速掐住他人中："是癫痫！快请大夫！"
混乱中，谷禾没注意到少年袖中滑落的药粉，正随风散在账册上。
冷千秋凝视着手中焦纸，忽然听见身后脚步声。乔明玉捧着一摞账册走来："大人，谷大人让我送来的。"
"放着吧。"冷千秋头也不抬，"乔公子对盐税了解多少？"
少年动作微顿："略知一二。家父生前说过，盐税之重，在于转运。"
冷千秋猛地抬头："转运？"
"盐从郢州出海，经漕运转陆运，途中损耗往往三成起步。"乔明玉轻声道，"但七年前那艘消失的盐船，报损却是..."
"十成。"冷千秋接话，"整整一船盐，凭空蒸发。"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少年深不见底的眼眸："大人可曾想过，或许那船里装的，根本就不是盐呢？"
此时左延朝正在江南值房批阅文书，突然笔锋一顿。他抬头看向檐外细雨，对身旁的江迋道："去告诉岑三，他派去西域的人全军覆没了。"
江迋刚转身，左延朝又补充道："再加一句——'鱼已咬钩，勿动'。"
他蘸了蘸朱砂，在奏折上画了个简易的盐斗图案，墨迹未干便合上册子。窗外雨丝渐密，模糊了官署匾额上"漕运"二字。
冷千秋将厉北离从胡人身上搜出来的那块禁军令牌扔在案上："查清楚了，厉家送回来的云纹绸确实出自岑三的绣坊，而这块禁军令牌是三年前淘汰的旧制。"
谷禾倒吸凉气："这个岑家！胆大妄为..."
随后谷禾眉头微微一皱，“不对啊…如果是他们针对厉家，那就直接派人去西域混进自家阵营暗杀了他们仨不就好了吗？何必如此麻烦？或许……”
"或许西域那盘棋都是幌子。"冷千秋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
“那现在怎么办？得告诉厉侯爷啊！”
“可是…”
冷千秋也想不明白这局棋到底是什么目的，原本他只是觉得单纯是岑家想利用西域战事将厉家彻底埋葬在西域，但现在的所有线索指向都不一样，而且越来越乱，这后面绝对不止一个岑家这么简单，甚至岑家内也绝对不止一股力量在推动棋局。有人想利用战事刺激厉家重新勾起七年前的惨案、有人想阻止厉家回到帝都、有人想阻止天督府查七年前的盐船、有人想直接除掉厉家满门……这一切都表明了无论是天督府还是厉家，甚至岑家都只是面上的棋子，这背后绝对有不同的执棋者在操控和博弈着……督主一直在江南未归，左延朝也秘密去了江南，他们两个到底在筹谋什么呢……冷千秋越想思绪越乱……
"真正的杀招，恐怕已经到江南了……"冷千秋叹息了一声。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之际，乔明玉捧着早膳进来，闻言轻声道："学生昨夜整理文书，发现左大人临行前曾调阅过七年前的盐税案卷。"
冷千秋与谷禾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谷禾抓起佩刀："我这就去追回左延朝！"
"来不及了，他到底是谁的人、要做什么咱们还不清楚。"冷千秋按住他肩膀，他转向乔明玉，"乔公子可愿随我去个地方？"
少年微笑颔首："愿效犬马之劳。"
冷千秋勒马停在界碑前，身后乔明玉轻声问："大人为何带学生来此？"
"七年前那艘盐船，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这里。"冷千秋下马，拂去碑上积雪，"乔公子博闻强识，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特别之处？"
少年望向远处山峦："据说...山中有个废弃的盐井。"
冷千秋目光一凝："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山林。冷千秋的靴底碾过碎石，山风卷着咸涩的气息扑面而来。
乔明玉在前方拨开横生的荆棘，忽然驻足："大人请看。"
月光下，半截生锈的铁轨从岩缝中蜿蜒而出，轨面覆着层晶亮的白霜。冷千秋蹲身轻捻，指尖传来熟悉的颗粒感——是盐。
"这铁轨..."冷千秋顺着轨道走向山壁，"通向哪里？"
少年拨开藤蔓，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七年前郢州盐课改制，旧盐井全部封存。"
他点燃火折子，"但据学生所知，这个井口...从未出现在官府的封存名录中。"
冷千秋接过火把，火光在洞壁上投出摇曳的影子。前行百余步，豁然开阔，成堆的木箱整齐码放，半数已经朽烂，露出里面黑黢黢的块状物。
"这不是盐。"冷千秋劈开木箱，碎块簌簌落下，"是铁矿石。"
乔明玉拾起块碎片："郢州不产铁矿，这些矿石来自产矿胜地——川州。"
他突然用石块敲击岩壁，"大人听，回音空洞，这后面还有空间。"
冷千秋摸索岩壁，在某处突起用力一按。轰隆声中，暗门缓缓开启，腐朽的铜锁应声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