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更的更鼓刚敲过,岑府上就乱成了一锅粥。
冷千秋赶到时,岑三仰面倒在书房的血泊里,喉咙被利刃割开,手中却紧攥着半张染血的账页。
"死了不到一个时辰。"谷禾蹲下身查看,"凶器薄如柳叶,伤口平整,是个高手。"
冷千秋目光扫过书案——砚台未干,茶盏尚温,显然死者生前正在会客。
他掀开死者衣襟,在里衬发现个暗袋,里面空空如也。
"冷大人。"乔明玉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少年披着素白斗篷,手里捧着食盒,"学生听闻命案,特来..."
"谁放你进来的?"冷千秋冷声打断。
厉北离大步跨入院门:"我带的。"他铠甲上还沾着夜露,显然是刚巡完城就赶来了,"这小子说能帮上忙。"
乔明玉微笑着递上帕子:"将军脸上有灰。"
厉北离胡乱抹了把脸,目光却落在冷千秋身上:"发现什么了?"
冷千秋不着痕迹地侧身,"初步判断是仇杀。"
"仇杀?"乔明玉忽然指向房梁,"那上面好像有东西?"
谷禾跃上房梁,摸出块玉佩——正是岑三平日佩戴的那块,但系绳却是崭新的。
"凶手特意挂上去的..."冷千秋皱眉,"为什么?"
"更奇怪的是这个。"乔明玉不知何时已蹲在尸体旁,指尖挑起账页一角,"郢州盐课的记录,但墨迹是新的。"
厉北离凑近查看,鼻尖差点碰到乔明玉的发梢。少年身上清冽的茶香让他动作一顿,随即尴尬的开口:"咳...这纸..."
自从上回乔明玉挑逗了厉北离之后,厉北离都与乔明玉刻意保持着距离。正常来讲厉北离倒不在乎肢体接触这些细节,但是跟乔明玉的肢体接触他总觉得别扭。
"沧州特制的盐碱纸。"乔明玉仰头看他,眼里盛着月光,"和我们在盐井发现的账册一样。"
冷千秋突然道:"乔公子对凶案现场倒是适应。"
"学生自幼体弱,常去医馆帮忙。"少年起身拍拍衣摆,"见得多了。"
厉北离指着乔明玉的袖口:"你袖子什么时候沾上血了?"
"方才不小心蹭到的。"乔明玉另一只手从袖中抽出帕子,"将军要帮学生擦吗?"
厉北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后退了一步,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谷禾在一旁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都出去。"冷千秋突然发话,"天督府要封场查验。"
乔明玉起身时袖口掠过厉北离手背,青年武将立刻躲开,耳根却红了。少年眼底闪过一丝欢愉,转而对着冷千秋微笑:"学生告退。"
次日天督府内,谷禾把验尸格目拍在桌上:"岑三指甲里有皮屑,经查是绣衣局一个暗卫的。"
"又是谢珩?"厉北离抱臂靠在冷千秋案几旁,"太明显了吧?"
冷千秋突然问:"乔明玉昨晚何时离开的?"
"子时左右。"厉北离回忆道,"我亲眼看他进的魏府..."说完才意识到失言,慌忙补充,"顺、顺路而已!"
厉北离并没有撒谎,从岑府出门,厉府和潘府的方向确实相同,并且潘府恰好在回厉府的路上,连分道扬镳都不需要。
谷禾挑眉:"厉将军这么关心乔公子?"
"荒唐!"厉北离一拳砸在桌上,震得冷千秋的茶盏晃了晃。他手忙脚乱去扶,指尖碰到冷千秋的手。
乔明玉推门进来时,正看见厉北离红着耳朵扶着冷千秋的茶盏。少年脚步微顿,随即如常笑道:"学生查到些有趣的事。"
他展开一幅关系图:"丁正任户部尚书时,郭闻儒是他提拔的侍郎。而郭闻儒的儿子..."指尖停在某个名字上,"又是左延朝的酒友。"
冷千秋猛地抬头:"所以盐税亏空..."
"丁正贪墨,郭闻儒做假账填补。"乔明玉温声解释,"左延朝虽未直接参与,但一直默许。"
厉北离听得云里雾里:"那岑三之死..."
"郭闻儒怕岑三揭发账目问题。"冷千秋若有所思,"但为何选在这个时机?"
乔明玉轻笑:"因为三日后陛下寿宴,谢珩准备当廷发难。"他忽然看向厉北离,"将军昨日是否收到过什么信件?"
厉北离一愣:"你怎么知道?今早有封匿名信,约我戌时去岑府后门..."
"栽赃。"冷千秋霍然起身,"凶手要制造你在场的证据!"
谢弋匆匆闯入:"大人们,不好了!郭闻儒…死了!"
“什么?!”厉北离、冷千秋、谷禾同时说道。乔明玉则如平常般稳健,站在一旁。
郭闻儒悬在房梁上,脚下倒着个空药瓶。冷千秋检查尸体时,乔明玉忽然轻"咦"一声,"这瓶塞..."
冷千秋用帕子包起木塞,"有股杏仁味。"
厉北离凑近瓶塞仔细瞧,随后低语:"砒霜?"
温热呼吸喷在耳畔,冷千秋不自然地偏开头:"嗯。但自缢之人为何还要服毒?"
乔明玉忽然指向窗棂:"那里有拖拽痕迹。"他转头对厉北离一笑,"将军力气大,能否帮忙挪开柜子?"
厉北离伸手一推,柜后赫然是道暗门,通向户部档案库!
"原来如此。"冷千秋眸光骤冷,"郭闻儒昨夜去户部销毁证据,今早被人灭口。"
乔明玉轻抚窗台灰尘:"凶手至少两人。一个引开守卫,一个动手。"
厉北离突然发现冷千秋衣领沾了灰,想都没想下意识的伸手想拂,"你...领子脏了。"
冷千秋微微退后躲开了厉北离的手,自己拍了两下但却没拍到。
乔明玉笑着递上铜镜:"大人用这个吧。"
镜面反射的阳光晃过厉北离眼睛,青年武将看着瓶塞的模样像只困惑的大狗。
"接下来..."谷禾话还未说完,宫中太监就来宣旨:陛下命天督府三日内破案。
潘府后院中,乔明玉独自坐在石桌前把玩玉扣。暗处走出个黑影:"公子,厉二和冷千秋一直单独呆在天督府里。"
"知道了。"少年手一用力捏碎玉扣,"查到冷千秋喜欢什么了吗?"
"似乎...喜欢黑猫。今早还喂了流浪猫。"
乔明玉轻笑:"备只纯黑的来。"
他望向天督府方向,眼神晦暗不明,"既然他喜欢猫...我就送他一只。"
冷千秋蹲在郭府后院的泥地上,指尖捻开一撮褐红色土壤。谷禾举着火把凑近:"是血?"
"不,朱砂。"冷千秋将粉末凑到鼻尖,"户部用来批注账册的。"
乔明玉的声音从墙头传来:"大人好眼力。"
少年轻巧地翻墙而下,素白袍角竟未沾半点尘土,"学生刚查到,郭闻儒死前最后去的是户部颜料库。"
厉北离:"你什么时候..."
乔明玉笑着拱手行礼,"学生抄近路去查了查颜料库的出入记录。"
他从袖中抽出本册子,"巧得很,昨夜戌时有人领过朱砂。"
冷千秋接过册子,眉头微皱。记录显示领取人是郭闻儒,但签字笔迹过于工整,像极了临摹的。
"伪造的。"谷禾凑过来,"老郭写字向来龙飞凤舞。"
厉北离突然指向墙角:"谁?!"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只黑猫叼着块布料窜过。冷千秋箭步上前,从猫嘴里夺下布料,是半截绣着岑府徽记的袖口。
乔明玉若有所思:"看来有人穿着岑家侍卫的衣服..."
"调虎离山。"冷千秋突然明白过来,"凶手故意让守卫看到'岑府侍卫',实则是为了..."
"为了这个。"厉北离用剑鞘扒开草丛,露出个暗格。里面静静躺着本账册,封面沾着朱砂指印。
乔明玉刚要伸手,冷千秋已经抢先拿起账册:"天督府证物,闲人勿动。"
少年微笑着后退半步,余光瞥见厉北离与冷千秋的侧脸贴的很近,两人都认真的看着账本。
乔明玉指尖一弹,一粒石子打在厉北离手背上,厉北离反应迅速,刚想拔剑,却撞上冷千秋。
冷千秋被厉北离这个大块头撞的一个踉跄,厉北离单手扶住他,“抱歉。”
冷千秋挣脱开厉北离的手,语气冷淡说,"厉将军连日操劳,该回府休息了。"
厉北离被冷千秋噎住了:"我……?"
乔明玉忽然插入两人之间:"学生倒有个发现。"
他指向账册某页,"这笔三万两的支出,经手人写的是丁正,但印章却是..."
"左兄的私印。"冷千秋眸光一凛。
内昭阁值房内,左延朝正在批阅文书,见众人闯入也不惊慌:"冷兄深夜造访,可有要事?"
冷千秋将账册放在案上:"左兄解释一下?"
"伪造的。"左延朝扫了眼账册,"本官从不用私印盖公款。"
乔明玉忽然轻笑:"可这印泥是兵部特供的紫砂泥呢。"
他指向印迹边缘的细微金粉,"掺了金箔的,整个帝都只有兵部和..."
"和内昭阁。"左延朝接上话口,抬头直视着少年,"你究竟是谁?"
少年笑而不答。
冷千秋平静地问:"郭闻儒是不是你杀的?"
“冷兄,破案是需要证据的,这点你比我清楚。”
乔明玉眯起眼睛看向左延朝衣领,“左大人衣襟内衬为何用的是岑府特供的云纹绸?”
左延朝并没有回答,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这个乔明玉不简单,他也很清楚这个乔明玉就是铁了心了要把这脏水泼到他身上。
见左延朝没有回答,少年用只有冷千秋能听见的声音道,"看来我们左大人,和岑家也不清不楚。"
冷千秋突然发问:"左兄昨夜戌时在哪?"
"在..."左延朝话到嘴边突然改口,"在宫中值宿。"
"撒谎。"谷禾亮出值班记录,"昨夜是你休沐。"
左延朝丝毫不慌:"本官记错了,是在..."
"在教坊司。"乔明玉突然插话,"学生恰好看见左大人的马车停在后巷。"
冷千秋挑眉:"乔公子去教坊司做什么?"
"听曲。"少年面不改色,"《折桂令》第三叠有个音律问题,学生一直想请教云大家。"
"够了!"左延朝突然拍案而起,"本官那晚确实去了教坊司!但郭闻儒之死与我无关!"
冷千秋盯着他衣领:"那左大人解释下,为何穿着岑府的衣料?"
左延朝僵在原地。他没有办法反驳他与岑家的关系,也没有办法反驳他与户部的关系,更何况……
乔明玉趁机添了把火:"学生听闻...岑三公子生前最爱云大家的曲子。"
值房内死一般寂静。
最终左延朝轻叹一口气,随而缓缓坐下:"冷兄,你拿着这些证据去见陛下吧……"
皇城外,厉北离和乔明玉追上疾行的冷千秋。
厉北离拉住冷千秋的手腕:"等等!左延朝的反应明显不对!这案子蹊跷!"
"我知道。"冷千秋脚步不停,"但陛下要的是三日破案,不是要真相。"
乔明玉微笑:"冷大人明智。眼下最要紧的是..."
他忽然将冷千秋往旁边一拽!
一支弩箭擦着冷千秋发髻钉入宫墙。厉北离暴喝一声"有刺客",数十名禁军立刻涌来。
混乱中,乔明玉按着冷千秋躲在石狮后。少年呼吸平稳得反常:"大人没事吧?"
冷千秋拂开他的手:"你早就知道会遇袭?"
"猜的。"乔明玉微笑,"毕竟我们快摸到老虎尾巴了。"
厉北离粗鲁地拽过冷千秋问,"受伤没有?"
冷千秋挣开他的手:"无碍。"
转头对乔明玉道,"你刚才说老虎尾巴...指的是?"
少年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今早我在郭府附近买的糖糕。"
他展开油纸,上面印着"丰昌"二字,"用的是岑家钱庄的包装纸。"
"不。"冷千秋摇头,"是有人故意引导我们怀疑岑家。"他看向乔明玉,"就像你引导我们怀疑左延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