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索伦的目光在手里的木荷花枝上,却似乎在问候虚空中的某个谁。
被警戒条封了的观演厅内已经恢复静寂,天色转暗,没有了灯光的室内伸手不见五指。
奈何来人的视力实在是好。
百叶结不仅能看清楚,那个把观众席坐得像登基王座的人,还能看清木荷花在他手上转了两圈。
甚至能看清,他漆黑如渊的眼睛里毫无情绪。
“哥哥?”
“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索伦的话音里听不出喜怒,但百叶结骤然加快的心跳,已经告诉了他,这人绝不高兴。
丝萝会嗅出空气中的情绪,辩别荆棘藤的好恶是本能。
“是什么啊。”
百叶结迈着欢快的脚步走过去,仿佛安之若素。
一个从火里救下来的完整剧本。
开篇就是用心险恶的唱词——“音容兼美兮,貌柔心壮。孰为羔羊兮,孰为豺狼。”
模样精致漂亮,嗓音欢快甜腻的丝萝看到这句话,勾着唇角眉眼弯弯地笑。
百叶结把落在纸页上的目光,抬到索伦脸上。
这个角度看索伦需要稍微低头,那人偏生还不抬头看他,于是乎,漆黑暗影中,亮色是被长发遮得半露不露的小半张雪白的脸,和鲜艳唇瓣。
暴风雨在酝酿,但百叶结不想拨开云层让阳光重新降下,只觉得口渴,想扑过去咬碎这朵积雨云。
不咬一口,怎么知道吞到嘴里的是雷霆还是雨露呢。
木荷花在敲在手背上打着拍子,索伦没理会他这个已经明目张胆,宛如豺狼虎豹的贪婪眼神,“继续看。”
纸张哗啦啦地翻过。
故事线被按下快进键嗖嗖地进展,情节像河道中的浪花,翻涌着被送到目光下,美人送别了君王,又与王弟深情告别,君王的刻薄寡恩,美人的胆大妄为,王弟的明知故犯、痴心妄想,一一呈现。
这是套完整剧本,还有囊括被火光打断,没有来得及演绎的部分。
观众已经散场,但故事尚未结束。
——王弟造反成功,推翻了那个嗜杀成性、横征暴敛的暴君。然后,他变脸了。
他在摸到真实权杖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一直得不到的美人,也不过如此。
君王眷恋的爱侣,和已经是自己脚下囚奴曾经的伴侣,二者天翻地覆。
现任君主,仍拒绝迎娶美人。
哪怕她已经怀有身孕。
次年,美人诞育下一个女儿,尚未有王后的君主把小公主抱走了。
但美人的故事还未结束。
她已经充分认识到了“君王”的寡情薄意,那个位置上坐着哪个男人都一个样,再是深情款款、海誓山盟的丈夫都靠不住。于是她把目光放到了自己的血脉上。
十三年后,尚且稚嫩的公主挥刀向此时的君主。
王座又一次换上新主人。
但“王”似乎是个神奇的东西,谁是王谁变脸,这一次新上任的君主,再次选择了抛弃她,独享属于自己的权柄。
漩涡席卷了美人,她在极致的痛苦中思索,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下一步又该如何走。
……
剧本里的故事戛然而止,但“审讯”可能才刚刚开始。
百叶结把白蝴蝶一样的纸张全扔了,将眼神专心投诸到索伦身上,“哥,我不识字儿耶。”
大帝可能忘人设了。
他稍做提醒。毕竟一个连讲话都听不懂的人,能够流畅阅读陌生文字,不是很奇怪吗。
那剧本里,可没有羔羊,一个个的都是豺狼,还下场不好,百叶结自觉,自己和索伦,去做哪只都不合适。
“不识字啊。”索伦的目光终于落进了他的眼睛里,“那你还认识我吗?”
百叶结,“……”
今天荆棘藤一定是中毒了。
莫名其妙就在这儿发疯。
先尝尝看,变味了没有。
绿眼睛低垂下,格外有自己想法的手指头,拨开索伦顺下的发丝,展露开大面积的果实,百叶结咬了口最鲜艳红润的部分。
说实话,没什么味。
还有点伤背,带刺的荆棘藤抽拉在背脊,皮肉豁开,鲜血淌下。
但刺激。
这和吻他的手背,吻他的额头,甚至舔他眼皮,攀咬他的脖子和耳垂都有极大区别。
如果以领地区域来划分的话,这才算摸到了核心地带。
人的底线是会一步步后退的,今天摸索到这里,明天就可以探索的深一点,但是,荆棘藤打在身上的疼痛度不会增加。
“好哥哥,你告诉我,是谁跟你进了谗言?”
“陛下,你看来确实是不太认识我了……”
索伦话音未落,浓稠的血就被蘸涂到了他的唇瓣上,百叶结狗胆包天的手指尖端探进他的口腔,把血腥气送抵他的喉舌。
这很轻松。
只要不管他睨人的目光,不管流血的后背,不管缠绕到脖颈上越箍越紧的荆棘藤,就能把这家伙按在椅子上,为所欲为。
不值钱的血糊拉得到处都是,液体从百叶结身上淌下,肆意横行,有黏糊到索伦脚边的,有顺着他的腿侧线条往下滴答的,几乎要把索伦的大半个身体淹没殆尽。
漆黑静谧的观演厅中,未被允许之人肉眼不可见的两个灵魂在诡异地缠绵悱恻。
一个静坐高台眉目不动,一个汩汩流血不知疼痛。
血越流越多,百叶结终于感受到了失血带来的脱力和泛冷,他手下的劲道越发的小,及至他怀疑但凡索伦稍微动一下,就能把他像甩垃圾样地甩开。
但他依旧能俯压在索伦身上,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处。
“哥,我要死了。你高兴吗?”
顺滑的黑色发丝,垂到了百叶结手中。
血色褪去的漂亮唇瓣,念叨着阴阳怪气的话。
“这不还是活的吗。”索伦的手指穿插过他的金发,眼含着笑意,“等你死了再说吧。”
这话可真叫人不高兴。
百叶结想咬嘴边的肌肤,结果失血过多导致的周身无力,让他连咬破皮肤的能耐都没有了。狠狠一嘴下去,把咧咬生生弄成了含吮。
气力一点一点地失散,百叶结眼中的笑意却始终未减。
哥哥,我就赌,你不会杀我。
不管谁在你这儿说了我的什么坏话,不管我做了什么样的混帐事。
不杀我,那得请你的底线为我退一退了。
荆棘藤铺展开,吸食走各处血流,匮乏食物的荆棘藤成全了这个愿意把自己魂魄中营养撒着玩儿的人。本来他自己就有治愈术,只有他稍做抵抗或者是施展治愈术,就不会把自己玩儿到这种命垂一线的地步。
但他偏生不,他的不正面回击,让这一场再次变成索伦单方面的暴行。
荆棘藤没有治愈术,只有粗暴地攀延上百叶结的躯干,然后将伤口笨拙敛合,草草止血。
索伦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抱住了他,可能刚才帮他缝合伤口时,搂抱的姿势比较方便。索伦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低头去吻他,可能这根破草看起来确实虚弱的不得了,再来阵风吹草动,他真会一命呜呼在自己手上。
亦或者,“吻”本身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两片肉碰了碰的动作,而特定时候,做这种动作也只是种习惯,一种一以贯之的,打了小丝萝后,病态的补偿。
事情流程化之后,便无需解释原因了。今天丝萝挨了打,那今天丝萝得到一个吻,完全合理合规。
履行必要环节的事务,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大帝不责怪自己。
他强迫自己忽视掉口腔中蔓延的血腥味。
再把一切错误推到百叶结身上,“再乱来,信不信我烤化你的牙齿。”
百叶结放任自己耷拉在这施暴者身上,浑身的力气,一半拿来嗅闻荆棘藤的清新味,一半摸索出一管浓缩营养液,里面似乎荟萃了百亩鲜花的精华,他递到索伦嘴边,嗓音更是有气无力,“老树根我没找到,但找到了这个,哥哥看喜不喜欢喝。”
索伦就着他的手喝了。
“不错。”
两人靠得极近,荆棘藤表情的细节全在他眼里,百叶结知道孝敬大帝嘛,哪怕拿出绝无仅有的东西,也就是不错,“只有这么一管,是类人那边本来准备稀释之后,孝敬他们特别的尊贵客人的。”
“不过哥哥还想喝的话,我再去弄。”
渊薮望向碧水潭,知道他在解释今天自己去干嘛了,顺道卖了个乖。
你看,我自己都没喝,专门拿回来给你喝,然后你就不管三七二一地把我往死里打。
再没有比你更过分的人了。
碧色的眼睛会说话,索伦受到了无声的谴责。
索伦心里轻啧了声,手上把某个人搂得更紧了点,免得那么大摊人,滑落到了地上去 。
他又吻了下怀里人光洁的额头,“没事,那树藤我弄死了,喏,这儿还有朵木荷花。”
百叶结要撕碎那朵破花,“就是她在哥哥面前说我的坏话,对吧。”
阿纳斯塔西亚,“……”
“树藤我已经弄死了。”索伦按下他的手,重复一遍。
别发疯好吗,无端咒骂你的人,尸骨无存。
“哦。”某个家伙不情不愿地支吾了声,“老树根是她的同伙,一人犯错,不该株连全族吗。”
“而且谁知道,她有没有乱嚼舌根。”
阿纳斯塔西亚,“?”
木荷花受不了,似乎想辩解几句,被索伦丢去一边。
“还有用,暂时不杀。”
“哦。”
百叶结又吱了声,他继续表达不满,“杀了吧。看着不舒服。”
索伦,“……”
大帝吞咽了口唾沫,下颔到锁骨的优美长线条后仰,“别逼我发火。”
“啧。”
百叶结撇嘴。
他把索伦金贵的手指头捞回来,继续按在他的手背上,就近拨着手指头玩。
五根指头也玩儿不出朵花来,百叶结乱动的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索伦的花藤给拨拉了出来。
“你看!”
它长这么大了。
花苞已经有模有样,甚至边缘可见暗红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