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警报声如同利刃划破空气。蜂鸣器以每秒钟三次的频率疯狂闪烁,将整个评估室浸染在刺目的猩红之中。
虚拟场景的数据流如同被抽干的潮水般急速退去。那些扭曲的黏液、坍塌的废墟和残破的拟态体残骸在眨眼间分解成无数光点,最终消散无踪,露出底下冷冰冰的金属墙壁原貌,与一片灰色的尘粒。
观察厅的防爆门伴随着气压释放的嘶鸣声缓缓滑开。冷白色的雾气从门缝中溢出,在地面蔓延成一片薄纱。
白玥踩着雾霭率先走出来,脸色阴沉得可怕。镜片后的眼睛像是两潭冻结的墨水,连睫毛都仿佛凝结着冰霜。
“测试中止,异常匹配度专项检测将另行安排,择日进行。”声音像是从零下三十度的冰窟里捞出来的,每个字都裹挟着刺骨的寒意,“现在请两位立即前往隔离室接受审查。”
江恪依然懒散地瘫坐在地上,双腿随意地支着,手肘搭在屈起的膝盖上。身上深灰色作战服已经支离破碎,前襟被腐蚀出锯齿状的缺口。边缘焦黑的布料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而裸露的皮肤上纵横交错着细密的伤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渗出细小的血珠,在警报灯的红光下泛着诡异的紫铜色光泽。
他歪着头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比起我们,某些私自往模拟测试里投放真家伙的人,是不是更该去审查室坐坐?”
然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张精致的面孔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冷漠,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她只是微微侧首,对着身后轻轻抬了抬手指,优雅得仿若音乐会里的指挥,却是立即唤来了几名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上前。
他们手中的电磁拘束环泛着幽蓝冷光。金属表面精细蚀刻的导流纹路里,液态能量缓缓流动,发出微弱的荧光。
白予简强忍着剧烈的头痛,抬手搭在从方才起就一直牢牢托住自己的臂膀上:“别冲动。”
指尖微微发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颈间断裂的银链随着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金属断面在锁骨处投下一道细长的阴影。周围皮肤上残留的灼痕呈现出不规则放射状。
尽管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使得视野边缘泛起细小的黑斑,他仍不动声色地抬眸,视线扫向在白玥身后陆陆续续从观察厅里出来的人们。灰眸中闪过一丝疑虑。
直到现在,依然不见沈昭的踪迹。
感受到肘部传来的轻微力道,犬齿无意识地在唇上压出一道白痕。
最终江恪嗤笑一声,借着起身的动作,手掌不着痕迹地在搭档肘关节处托了一把。手掌在搭档肘关节处不着痕迹地托了一把。隔着作战服都能感受到那截手臂传来的细微震颤,好似过度拉伸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这隐蔽的支撑仅持续了不到半秒便迅速撤回,快得如同错觉。
“隔离室是吧?”
懒洋洋拖长音调里带着惯常的玩世不恭,目光却停留在近处几名工作人员身上明显超规格的装备配置上,嘴角讥诮的弧度又深了几分:“正好,我也挺想看看,你们打算怎么解释这个‘意外’。”
最后两个字被刻意咬得极重,像在咀嚼某个危险的秘密。
“咔嗒”一声,拘束环便已扣合在两人腕间。内圈神经感应器亮起的幽蓝微光,每隔三秒就规律地闪烁一次,如同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高个子监察官站在几步之外,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两人:“跟上。”
命令简短得近乎吝啬。
但江恪注意到,那道锐利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多停留了一瞬。微微收缩的瞳孔里混杂着审视、戒备,以及少许莫名其妙的忌惮。
这倒是有趣。
他意外地挑眉,然后微微偏头,看向身旁的搭档:“还能走?”
白予简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合上眼睑,银灰色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阴影。待再睁开时,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海面,只剩下些许波澜的余韵。他迈开脚步,动作流畅而从容。靴底落在金属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只有颈侧未干的汗珠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他身后的黑发能力者随意地活动了下肩膀,才懒洋洋地跟了上去。
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中央特别战术评估室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天顶的蜂巢结构发出细微的嗡鸣,六边形单元如同闭合的复眼般依次合拢。残留的能量波动在密闭空间里形成细小的电弧,于金属地面上跳跃闪烁,照亮了散落一地的监测设备残骸。扭曲的外壳上还冒着缕缕白烟,空气中弥漫着电子元件烧焦的刺鼻气味。
白玥转身回到控制台前,指尖在全息屏幕上快速滑动。待最后的指令输入完毕,她微微仰头,看向缓缓闭合的最后一块蜂巢单元,将通讯器举至唇边。
“数据已传输完毕。”
与此同时,位于塔顶一角的专用会议室的大门感应到来者,如呼吸般无声滑开,又悄然闭合,将内部压抑的争论与外界彻底隔绝。
冷白色的顶灯在金属墙面上投下锐利的光斑。十二面全息投影屏呈环形悬浮在长桌上空,每一面都播放着不同角度的战斗画面:江恪手臂上蔓延的黑红纹路、白予简颈间银坠的碎裂瞬间、精神污染体被撕裂时的数据崩解……
数据流在空气中交织,无数代码如同深海鱼群,在与会者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
莫云衡缓步走向长桌尽头唯一的空位,视线依次扫过在场众人。而在落座后,指尖在桌沿轻轻一叩。声音不轻不重,却让室内细微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说吧。”
她开口,嗓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讨论得怎么样了?”
坐在第三席的灰发老者最先按捺不住,拍案而起。
枯瘦的手掌与抛光金属桌面相碰,震得全息投影微微颤动。数据流也出现了短暂紊乱,映照出他因暴怒而扭曲的面容。
那布满皱纹的脖颈上,青筋如同盘踞的老树根般暴起,将紧绷的制服领口顶出几道褶皱。
“必须立即对B-7721进行精神检测!”声音仿佛是从胸腔深处硬挤出来的那般嘶哑,“这种级别的精神力失控,上次出现还是——”
坐在右侧第二席的女性突然开口,直接打断:“白家的向导出现此类情况并不罕见。”
她缓缓抬起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右手,食指在虚空中轻轻一划。投影立即分裂成三个维度,在会议桌上空缓缓旋转。
“看这里。”
待指尖微微下压,影像立即响应,瞬间放大并定格在江恪小臂的特写画面。
黑发能力者的小臂上,那些暗色纹路在增强成像下纤毫毕现,散发着不祥的血色微光。其中隐约可见的古老符文让在座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绷直了脊背。
“‘烬’重现于世,才真正值得我们警惕。”
话音未落,会议桌中央的全息沙盘突然剧烈扭曲起来。
系统自动调出的加密档案在半空中快速翻动,最终定格在一张褪色的人员名单上。
清一色的江姓占据了大半篇幅,但在最末几行,被反复涂改又强行恢复的条目像丑陋的伤疤般突兀地彰显着存在感。墨水晕染处,隐约可见“X-”开头的编号。
而如今,最新添加的“江恪”二字正在底端不断闪烁。
“十年前就该随着江家一起被埋葬的能力,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C级档案的能力者身上?”
这声质问仿若淬了冰,激起听者一阵寒意。
“啪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突兀地响起。
骨瓷杯从第七席颤抖的指间滑落,摔得粉碎。瓷片四溅,其中一片擦过他的裤管,留下了道蜿蜒的水痕,但本人对此却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投影。
“难道那个计划……仍有人在暗中进行?”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明明所有相关数据与实验体都已经……”
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像是被无形的丝线勒住。目光则不由自主滑向会议桌尽头。那里随即响起了意味深长的轻笑,带着几分玩味,几分嘲讽。
“也不一定。”
第十二席缓缓抬起头。身着的监察官制服上那枚银色肩章覆着一层薄灰,在冷光下泛着病态的白。
“看来大家似乎忘了,在终止令下达之前,有个特别的小家伙……”
话语在此刻恰到好处地停顿。
浑浊的眼珠依次扫过在座每个人的脸,满意地捕捉到那些因自己的话语而微微收缩的瞳孔和骤然绷紧的下颌线,这才将后半句补全:“逃走了。”
飘飘的三个字,化作一记闷锤,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会议室内骤然陷入死寂,连呼吸声都变得微不可察。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只有心跳声还在继续,在各自的耳膜上敲出沉闷鼓点。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