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粉色的指尖敲打茶杯,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她似乎是太紧张了,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高三了。”杨柳轻声说。
沉默在母女间蔓延。
最终杨柳抬起头,“但我有个愿望。”
乔沐尴尬的脸上露出一丝希冀,她似乎松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期待,“你说。”
“我想去S市看一场烟花。”
“好。”她想也没想,答应的很快。
杨柳看着她。
乔沐笑着,弯弯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是抓住了某种赎罪的机会。
——
乔沐去了柳城一中,帮杨柳请了三天假。
她在学校公开露面时,所有人都很震惊,班主任早就听说过关于这个学生的遭遇,听见对方的自我介绍时,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错了,她乍一碰见故事里的真人,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不过总之,一些关于杨柳母亲的不实谣言算是不攻自破,也是好事一桩。
订票前,杨柳偷偷搜索了许氏集团的地址。那天,她站在十楼的玻璃前朝外面望去,无数西装革履的身影在高层穿梭,没有一个是她熟悉的轮廓。
霓虹在摩天大楼的玻璃上流淌,杨柳仰头望着金融中心顶端的巨型时钟。
“要下雨了。”乔沐递来热可可,身上披着一件羊绒披肩。
杨柳接过纸杯,目光仍锁在旋转门进出的身影间。
那些西装革履的男女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没有一个人有他挺拔如竹的背影。
乔沐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抿了抿唇,忽然轻笑着,像是在没话找话,“我以前也像你现在这样,站在家门口等你爸下班。”
不知为何,说完这句话后,乔沐总感觉女儿的表情呆滞了一下,连带着那道瘦弱的身影都没那么自然。
观光厅的落地窗映出两代人的倒影。
“你们为什么没离婚?”杨柳突然问。
她一直以为,母亲和父亲早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任谁看都知道,这个家庭已经是破碎的不能再破碎了。
可那天晚上,姥姥偷偷走进她的房间,和她说了这件事。
“你爸不肯离婚,”姥姥坐在她的床头,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起诉三次都没成。”
乔沐转动纸杯的动作顿住,两秒后,她苦笑道:“银行联名账户、共同债务、公司股权……”她的声音像被风撕碎,“苏志强说,要离婚就让我净身出户。”
杨柳愣住了,她想起父亲摔碎全家福的那天,玻璃碴溅到母亲脚背上,渗出的血珠比婚纱照上的捧花还要刺眼。
“我可以帮你。”终于,她说。
少女的声音在空旷的地方显得格外清冽,“等我考上法学院。”
乔沐猛地转头,珍珠耳环撞在锁骨上,“你不是要考美院?”
观光厅的灯光突然关闭,一片霓虹灯光色彩里,杨柳在玻璃倒影中看见十岁的自己,蜷缩在房间角落,炭笔在速写本上疯狂涂抹,父亲醉醺醺的咆哮穿透门板,“画这些能当饭吃?!”
是啊,不能。杨柳扯唇凄凉一笑,说出口的话却异常嚣张。
“不了,”乔沐看见女孩笑了笑,“浪费我这么多年的好成绩,不划算。”
“而且,”杨柳抿了口热可可,甜腻的奶油盖不住舌根的苦涩,“我现在觉得,法律似乎更有意思。”
跨年烟花在零点准时绽放。金色光瀑从云端倾泻而下,却在触及江面时碎成万千星子。
烟花的光影在她眼里明明灭灭,杨柳停滞片刻,在爆裂声中打开手机,看见列表里那个灰色头像依然沉默。最后一条动态停留在两个月前那条,一张到达柳城的照片,配文是“故地重游,本人心情十分愉快。”
乔沐突然握住她的手,手腕上的镯子硌得人生疼,嗓音跌宕起伏。
她共情道:“其实当年我也有个律师梦。”
杨柳:“……”
她突然想起那张诊断书,或许母亲从前的梦想不是律师,只是为了和女儿有共同话题才顺便提出,可是,可是,再怎么样,年轻的少女也曾有过梦想,原来那些昂贵的香水与钻石,不过是困在笼中的金丝雀扯下的羽毛。
好在,金丝雀不甘永囚于笼,她期待着破笼逃出,从此不再有任何的束缚,或许将来某一天,留给她的,只剩一片自由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