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角度而言，有些“阴谋论”并非空穴来风，就好比艾德琳·陈接手风险管控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进行人员重组。打散人员，将其中的三分之二交由原先那位副经理管理，以便确保前期和常态化的工作正常运行。同时，从技术处、法务处、审计处分别抽调人员，同剩下的那三分之一，一并由陈小姐直接管理。

如此一来，任谁都能看得出，这个阵仗是要动刀子了，只是这一刀究竟会先落在谁的头上呢？

的确是磨刀霍霍，只是这把刀现在在艾德琳的身体里。

艾德琳对疼痛的忍耐即将突破阈值，她的脸色在红发的衬托下更为苍白。这份苍白和皱起的眉头，落在旁人的眼里，便被解读为挑剔和不满。

正在汇报工作的人忽然打了个颤，明明暖气的温度刚刚好，怎么突然手臂上冒起了鸡皮疙瘩。他说起话来更是磕磕绊绊，一页没几行的ppt颠来倒去说了好几分钟。

艾德琳摆了摆手，示意汇报暂停。她对坐在身边的乔木耳语了几句，然后起身离开。

乔木看着艾德琳的身影，他彻底地明白，为什么当他选择留在A.C.工作后，科林要同自己说那样的话。

“我和乔伊一起打过篮球，那次他刚打了半场就要走，说是他哥来看他。利普，也就是陈小姐的弟弟，觉得乔伊就是怕输，硬是逼着我开车偷摸跟到了机场。那应该，就是我第一次见你。”陪艾德琳一起参加培训的几位员工的身份，科林早就审核过很多次。只是他一直都知道，什么话应该在什么样的场合提，“为陈小姐工作的话，你要有心理准备。不管作为朋友作为同学她是什么样的，在工作场合，她会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人，这也是看在乔伊面子上我给你的私人建议。”

“乔秘书，这是什么意思？”小会议室里的人把质问的眼光投向乔木，“舒董都没有这么大的架子，这也太没有礼貌了。”

乔木知道，在公司里，在陈小姐缺席的时候，自己便代表着她的态度。尽管心里有些紧张，但面上依旧沉稳，“希望大家体谅，陈小姐的行程非常繁重。也麻烦大家将准备好的材料发给我，明天开始，陈小姐会以质询会的形式重新组织会议。”

“质询会？”

“是的，可以理解成，她问你答。陈小姐的意思是，她不需要对已知的内容反复确认，她更需要对未知的内容提出疑问并希望得到满意的答案。”

***

“你还好吗？”彼得担忧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艾德琳，“我联系了班纳博士，他说还需要两个小时才能送来克制药，你还能坚持吗？我们回去休息好不好？”

还需要两个小时，还好，艾德琳她还能坚持。

为了更好地麻痹暗处的敌人，艾德琳决定根据班纳博士的分析结果，貌似“温和”地不断展示出自己身体走向虚弱的过程。也为了避免再让不必要人员卷入这场风波中，艾德琳决定通过增加自己在公众中的曝光度来主动暴露这一过程。毕竟恰逢年底，各种慈善活动和商务活动数量众多，A.C.集团陈小姐的身份便提供了很多便利之处。同时，舒念安也乐得让她多在公众露面。

只是这样一来，艾德琳为数不多的个人时间将被瓜分得干干净净。

艾德琳扶着彼得坐起身，她整理好衣服，把背挺得格外的直。又从包里取出卡和现金交给他，“我的确有些不舒服，但还在可控范围内。晚上，我要陪舒念安出席一场慈善活动，他说由他去安排妆造，但我更相信你的审美。对了，别忘了置办你的。”

艾德琳对于让前来休假的彼得替自己打“黑工”尚且心怀愧疚，但彼得却一点儿也没有往这个方向想，他愿意配合艾德琳的安排，哪怕只是跑腿这样的小忙，“这些都交给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很丑地出现在报纸上的。”

彼得带着艾德琳的“购物清单”离开，而艾德琳之所以支开他，除了不想让他过分关注自己的身体情况外，更是不想让他牵扯进自己在华国的事务。

在舒念安接到何秘书的通知前，她就接到了瞿麦的信息。而彼得离开的几分钟后，一身便装的瞿麦敲响了她办公室的门。

***

“怎么，看我这样，不准备夸几句？”对于瞿麦看到她时的冷静，艾德琳反而起了些逆反心理。

瞿麦依旧面无表情，他拿出手机，人机感十足地念着，“20XX年12月XX日，舒氏集团任命艾德琳·陈为集团风险管理处负责人。根据舒氏集团内部透露信息——”

一条中规中矩的新闻通稿念完，瞿麦接着念，“震惊！百年舒家惊现神秘女子——”

如此又读了好几条“标题党”报道，饶是艾德琳脸上也泛起了红晕，她认输——

“瞿队长，您说，我都配合。”

“配合？一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可这二十四个小时里，你要做舒氏集团的高管，要做A.C.集团的话事人，要做彼得或者贺兰的人生导师，还有，你还要在我的监督下替我们培训特殊人才，对了，还要查案子。你说说，这二十四个小时，怎么配合？”

“你表达关心的方式，挺特别的。”艾德琳摘开了眼罩，连带着把盘了一整天的头发松开。

这一出实打实的苦肉计，瞬间让瞿麦脸上的人机感退去，但他依旧冰冷地说着，“这就是不爱惜身体自作自受的结果，我帮你联系医院。”

“你觉得我能去哪个医院呢？瞿麦，这些事情我心里有数。而且，从现在开始，别再觉得我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你看，这就是我为自己出的气。”艾德琳重新戴好眼罩，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瞿麦。

有那么一瞬间，瞿麦以为，会是艾德琳自己动手解决了向自己投毒的施瑶。

哪怕只有一只眼睛处于正常状态，艾德琳也把他的迟疑看在眼里，可瞿麦便是如此，一切都会排在他所坚持的信念之后。

艾德琳拿起桌子上的一面镜子，镜子里，她的眼睛的确有些吓人，她抱怨着，“你的反应多少让我伤心了，我今天打扮得很认真，我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漂亮的拾掇自己了。可你只觉得，我似乎有可能谋杀了一个人。”

瞿麦也不去仔细看艾德琳，只是翻看文件，“你知道我在哥谭的两年多时间里学会了什么吗？不要去试图理解任何一个和自己想法不一样的人，尤其当这样的人同时具有美丽才华和人格魅力。一旦踏入了试图理解的过程，就是把自己拖入内耗和痛苦的深渊。”

“那你千万得做到你自己给自己的忠告，对了，我再加一条——和你一样，我不会轻易背叛程序正义。”艾德琳起身的时候，已经略微需要扶着桌子，她这样细微的动作虽然没有逃过瞿麦的眼睛，但是当下，两个人都愿意互相配合着忽略彼此。

她的办公室里有独立的卫生间，她补好妆，重新梳好头发，只是眼罩怎么也戴不好。

也许是她在卫生间待的时间有些久了，看完文件后的瞿麦走了过来，他敲着门，“文件我看过了，你其实没必要非要主动把自己的人证物证提供到位，该查的他们依然会查。还有，你还好吗？”

卫生间里依旧安静，正在瞿麦开始担心里面艾德琳的状态的时候，他听见水龙头打开的声音。他想到文件里透露的，关于那位被害者施瑶，通过职务便利不仅参与伪造了多份舒念安的签名文件，还对艾德琳投毒。再想到刚刚自己对艾德琳的那份怀疑，他终是回到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等待。

想到再过一会儿还要为晚上的活动做妆造，艾德琳索性随意地绑好眼罩。B市的干燥让她开始习惯性地涂抹护手霜，今天科林放在办公室的这只，闻起来像甜腻的草莓蛋糕，“现在这个身体也挺好的，吃再多的草莓蛋糕也没有负担。瞿麦，你觉得什么是完美的受害者。阿音是吗？可惜，我不是。”

一瞬间，瞿麦的脸冷得可怕。

艾德琳继续涂抹着这支气味浓郁的护手霜，甜腻的味道里，她说着残忍的话，“你看，我就是这样睚眦必报，只要我想，我可以随时找出对你而言最残忍的话题。”

“艾德琳，我说了，我不会试图理解然后被你引导，我只会直接拒绝你自以为是地变相保护。”瞿麦不喜欢这样甜腻的味道，他下意识地把椅子往后推了推，他收起文件，“你的这份文件，我会处理好，最近发生的事情，我也会处理好，这些都是我的本职工作。你不需要感动，同样，我也不会为了刚刚我对你的怀疑向你道歉。如果你愿意和我主动沟通，我们可以省很多麻烦。”

“这在我听起来，就是道歉了。”

瞿麦不搭腔，他检查了手机里的信息，“你今天活动几点结束？我这里联系好医院，你去看看。”

“医院就不用去了，不过我得给你打个预防针，后面这段时间我可能回看起来身体不太好。你也知道，既然对方的投毒已经成功了，我得让他们感受到这份硕果，不然我在公众露面干什么。”

终于，瞿麦愿意仔细看看今天很不一样的艾德琳了。他甚至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才收了手机，“医院必须去，该走的形式要走。晚上活动别喝酒，十点钟我让人接你，先去医院，然后去作训中心。”

“作训中心？”

“你忘了？今天你在作训中心有课。”

“你看看我的眼睛呢？”

“你自己说没什么大事的，还有，别带那个小孩，他不能出现在那里。”

“瞿队。”

“怎么，还有事情？”

“活该你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