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回忆起来,其实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讨厌应礼的。
两人在幼儿园时认识。
第一次见面,黎寻把应礼当成了女孩子,红着脸把画画得来的小红花送给人家。
觉得应礼漂亮的像是橱窗里的娃娃,好喜欢好喜欢她呀,好想把她抱回家。
应礼眨眨眼,脸红红的,安静的像个瓷娃娃,连句话也没说。
那会儿黎寻被黎光明荼毒,每到饭点都要看亲亲抱抱的狗血连续剧剧,也默认贴贴嘴唇就是表达好感的方式,抱着应礼吧唧一口,宣告:
“以后你就是我的老婆了。”
还不忘警告身后的小跟班们,“你们可不许欺负她。”
那时的黎光明还是财大气粗的暴发户,黎寻也跟着沾光,零花钱揣一大把,也知道拿家里的进口巧克力去笼络民心。
几个小孩配合着点头,就连同桌也跟着让位给了应礼。
后来在卫生间和应礼碰头,黎寻觉得天都塌了。
“你你你……”
他指着小应礼,难过的说不出话。
应礼眨眨眼,凑近,歪着头看他,小心伸出手想要帮黎寻擦掉眼泪。
黎寻却一把拍开他的手,哇得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应礼无辜地睁大眼睛,缓了好一会,终于意识到他被讨厌了,无声地掉起了眼泪。
当晚应梅就带着应礼到家里赔礼道歉。
应礼抱着一大盒新买的玩具,低着头,像是被抛弃的大狗狗,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黎寻心虚地抱着秦美的腿躲在身后,任大人们催促也不愿抬头看应礼。
难过自己那么可爱的老婆就这么没有了。
大约是觉得内疚,后来应礼每天都会把幼儿园的小点心分给黎寻,应梅买了好吃的,也会特意带一份给他。
他不要,见了应礼就躲着走。
身后的小跟班狐假虎威,扭头冲应礼做鬼脸,嘲笑他像个小哑巴,羞不羞呀。
黎寻又不是滋味了,凶巴巴地教训小跟班。
“你管他呢,他就是不喜欢说话!”
“反正!除了我,谁都不可以欺负他。”
这确实不算什么安慰人的话。
可晚上应梅去家里拜访,却送他了一小块蛋糕做奖励,感谢他照顾了应礼。
“那孩子说小寻在学校保护了他,小寻真是个好孩子。”
黎寻从小就皮,头一回被这样温柔的阿姨夸奖,整个人都飘了起来,赶忙拍着胸脯保证:
“放心吧应阿姨,应礼有我罩着呢。”
小学时两人在距离家很近的地方上学,大人们接送过一次就放手了。
他傲慢地准许应礼加入他的小跟班队伍,也会邀请应礼一起写作业,不过大部分是为了方便抄眼应礼的。
应礼话很少,总是点点头,很乖地说“好。”
那是黎寻最风光的时候了。
黎光明没跑路,秦美还在身边,B超图像里的圆圆有着健康的轮廓,身后还有一群小伙伴。
他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小孩。
吃饱喝足后,黎寻摸着肚子,抽空观察起了应礼。越看越觉得小古板可怜兮兮的,没有爸爸,个子不高还那么瘦,在学校总是不爱说话,课外活动也很少参加。
他捋了捋应礼的社交圈,更为自己感动了。
“果然除了我没人和他做朋友。”
那么,他就发善心帮帮他。
他筹划过为应礼过个生日,还拐着其他朋友一起买玩具当礼物,一份送给马上就要出生的妹妹,一份送给应礼。
可那年,应礼的生日没过成,他拥有了妹妹但失去了妈妈。
黎光明破产,卷了钱跑路,赵佳慧就是这个时候上门索要赔偿,也阴差阳错的成了他的监护人。
幸福像个肥皂泡,啪的一下碎裂了。
身后的小跟班又成了别人的新跟班,还往他身上吐口水。
“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装货,就你最坏了。”
最严重的时候,一天挨两顿打。
就在以为要迎来第三次的时候,是应礼挡在了他面前。
那天他和应礼一起被送到了医院。其实原本没那么严重的,但应礼偏要一头撞过去把事情闹大。最后家长们校方教育局全都牵扯了进来。
应梅就这一个宝贝,坚持要讨一个说法。赵佳慧也不是省油的灯,吵着要赔偿。
那件事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他也彻底没了朋友。
莫名其妙的,两人身份倒转,他成了应礼的小跟班。
区别是,应礼从来不会刁难他,不会恶劣的,像他指挥应礼跑腿帮忙写作业那样指挥他。
应礼只会板着脸看着他各种耍赖,然后转身告诉赵佳慧——
“阿姨,黎寻考试没考好”
“黎寻想早恋”
“黎寻又没写作业”
应礼总是能精准把控住他的命脉,联合赵佳慧对他狠狠制裁。
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两个讨厌的人联手。
十一岁时的黎寻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黑暗。
就像这次,他也没有选择的机会。
在家里要听赵佳慧的唠叨,听她反复感叹命运凄惨,烦闷地洗衣煮饭,气势汹汹地骂他,最后还是要暴躁的去医院照顾圆圆。
她确实很可怜,被黎光明欺骗,仓促领完结婚证,狗男人就自己跑远了。无痛当妈,照顾一个没出息的儿子,一个先天不足的女儿。
他也同情赵佳慧,就算哪天回家听说那女人卷着家里仅剩的钱跑路,也不会太意外。
可偏偏又卑劣的想捆绑着赵佳慧——
留下吧,没了你好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黎寻就是这样别扭的一个人。
心里软弱的一塌糊涂,嘴上却偏要犯贱。
明明是好心,也要装得像故意找茬。
他歪头看了眼窗外疯狂倒退的行道树,内心突然涌上了一种不符合年纪的苍茫感。
他才十七岁,就感觉活的像七十岁。
“黎寻。”
没什么温度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内炸开,黎寻被吓得猛地一颤,有点不悦地回头看应礼。
应礼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莫名其妙地开口,“赵姨说这周圆圆动手术,她要去医院住几天。”
干嘛说这个啊?
应梅也莫名其妙地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
已经到新华苑大门口了,应梅没有买车位,不太方便进小区,便在附近找了个空位停车。
刹车踩得有点急,副驾上的购物袋晃得东倒西歪。
“我说让你坐前边吧,你不听。你看你看,现在还要重新捡起来。你呀——”应梅人温柔,埋怨时的语气听上去也像撒娇。
黎寻也懒得纠结应礼那句话的意思,开了车门,过去帮忙收拾。
新华苑就在学校对面,老小区了,很多教育系统的都住在这边,到一中也就过个马路的距离。
应梅给两人分了钥匙,带着人去了二楼。
两室一厅的小户型,各种家具齐全,客厅换了护眼灯,方便两人一起学习。
黎寻很自觉的认领了次卧,放下书包收拾起了东西。
次卧面积小,站在门口室内布局便能一览无遗,但黎寻就爱这种满满当当的紧促感。
单人小床贴着窗户放,一抬头就能看到窗外热闹的桃花。
又突然想起前两天蒋毅玩占卜,说,“黎寻你最近一定会走桃花运。”
合着是这个桃花运。
黎寻满意地举起手机拍照发给了蒋毅。
-
应礼在隔壁铺完床,抱着厚厚一沓床品过来问要不要帮忙。
他就是少爷的陪读,哪敢麻烦少爷?黎寻连连摆手。
应礼“哦”了声,看上去有些失望。
刚巧应梅整理完冰箱,过来看黎寻的房间,瞅见应礼抱着床品傻站在门口,还以为黎寻不喜欢。
“会太花哨吗?我也不懂你们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喜欢什么。”应梅扯了扯应礼,示意他说两句,“是我拉着小礼一起去挑的。啊呀,那孩子选了粉色和蓝色。我当时就说不合适嘛。”
应礼抿抿唇,没吭声。
应梅观察着两人的脸色,试探着,“要不你们换换?”
黎寻偷瞄了眼应礼。
咳,其实也没错。
他确实……还挺喜欢粉色的。
但因为上学时,总有人说男孩子怎么可以喜欢粉色,他就偷偷藏起了喜好。
别人再问,他都会装酷说喜欢黑色。
粉色多可爱啊,一看就会让人心软软的。
可这会儿让他怎么好意思说?
眼看应阿姨准备去主卧扒掉应礼那套,黎寻颤巍巍伸手,想阻拦——
“就这样吧,换了好麻烦。”应礼开口了。
感谢上苍,黎寻莫名松了口气。
应礼瞥了黎寻一眼,从应梅手中拿回了床品,往后一抛,稳稳丢到了黎寻怀里。
“妈,我刚看了微波炉,好像坏掉了……”
哪里能坏掉啊,八成是大少爷根本就不会用吧。
黎寻也懒得拆穿。
他有自知之明,尽管总是带有色眼镜看应礼,但这次也多少能看出来应礼是在帮他解围。
退一万步讲,跟班的自我修养他是懂得的。
寄人篱下就要有寄人篱下的样子,更何况还是这种——
黎寻定了定神,收起了胡思乱想,偷偷收着快要压不下去的嘴角,快速铺好了床。
床头位置,他放上了和妈妈的合照,秦美的手温柔地放在肚子上,圆圆也陪着妈妈和哥哥。
黎寻抬手轻轻碰了碰相框,在家他不敢明目张胆地看这些,一来容易伤怀,二来奶奶说过,要防止赵佳慧看到了生气,赵佳慧走了就没人照顾他们兄妹。
黎寻倒不那么想。
赵佳慧连秦美的遗物都好好收着。有次喝醉酒抱着秦美的结婚照痛骂了黎光明一晚上,哭诉着她和秦美命好苦。
也是那会,黎寻看赵佳慧的眼神更复杂了。
怕她离开,又怕她不离开。
思来想去,黎寻还是反扣下相框,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拍了张房间布局发给了赵佳慧。
“我住这,还挺好。”
-
应梅还要赶下午的高铁,没等房间收拾完,就准备走了。
两人说要下楼送他,又被应梅劝着回去收东西,说客厅里还有好几箱东西没动呢。
黎寻刚进门时还以为是上个租客没带走的东西,这会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是应礼的杂物。
为了感谢应礼方才的结尾,他大方地表示可以帮忙。
谁知才刚刚搬起一个箱子,就被应礼拦住了。
“你别动!”
他太急了,也拒绝的太直接,以至于给黎寻一种他在生气的错觉。
“我帮你收拾。”黎寻耐着性子又说了遍。
“不、不用了。”应礼执拗地夺回箱子。
刘海有点长了,黎寻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语气让他不舒服的。
什么时候见过应礼有这么大反应啊!!
就是小时候故意带他去鬼屋玩,明明怕得要死,但还是颤颤巍巍地攥着他的衣摆抿着唇忍着泪跟着一起走。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应礼是不知道反抗和拒绝的。
第一次被应礼这样拒绝,黎寻心底酸溜溜的,不服输的劲又上来了,执拗地抱着箱子不松手,非要和他对着干。
两人像拔河一样拉扯了好一会。
黎寻也觉得这样幼稚,正准备松手,谁知应礼也有这个打算,刚还被两人抢夺的纸箱就这么径直落在了地上。
啪地一声。
有几个透明的扭蛋慢悠悠从箱子里滚了出来。
有一个转了个圈,在中途裂开,露出里面的小恐龙。
“咦?你怎么还有这种玩具。”黎寻觉得有趣,蹲下身子去捡。
应礼低着头,指尖有点发白,“没什么。”
他一把抢过小恐龙,又从地上捡起其他扭蛋,抱起箱子,转身进了房间。
黎寻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跟在身后点头哈腰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