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放假前,第二次模拟考的成绩终于出来了。两人的分数可以说是极其残忍。
一个是极其出色,一个是残忍到让人不忍直视。
朱星权经过夸张的斯巴达式补习,总分较一模整体涨了七十多分,把人乐得当场尖叫出来。
老李头拿朱星权做对照组,“你看看人家星权,人脑子不好但知道努力,稍微加把劲就超过你了,你瞧瞧你的英语和理综,能看吗?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黎寻低着头看着鞋面。他有羞耻心,这次实在无颜辩驳。
题海战术起初是有用的,但刷到一半,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高不成低不就的,瞧着每一道题都觉得熟悉,但怎么写都心有顾虑。
以至于前一个小时他盯着试卷,反反复复和自己较劲,把那道其实瞥一眼就已经知道答案的选择题反复演算了五遍。
好不容易写到了大题,又开始忧心前面的对错,稀里糊涂回头检查,等有所意识时,监考老师已经提醒开始收卷。
最后公布成绩,数学分数是上次的十一倍。
隔壁的女同学真情实意地夸赞,应礼也弯了唇。
可那场数学考试还是影响了他的心态,考到理综和英语时,脑子还缠绕在三角函数和第几象限。
二模前自信出手,觉得分数出来一定能亮瞎眼,到时候必定要好好炫耀。
二模后,却只想推开窗户跳下去。
他连解释的话也没有,老李头也觉得痛心,沉重拍了拍黎寻的肩,“好好调整调整心态,学到你脑子里的知识就是你自己的东西,谨慎没错,但不要怀疑自己。”
他当了二十多年教师了,见过的学生没上万也有上千了,每年都有几个印象特别深刻的。
要么是学霸临时紧张发挥失误遗憾败北,要么是幼稚的小男生为了和喜欢的人在同一个学校自以为奉献的控分,谁知对方反而发挥超常,白白搭上了自己的青春;要么就是学渣弯道超车,不,那应该算是终于开窍,在终点冲刺时迎来了曙光。
每年和几个特殊的学生插科打诨斗智斗勇,也算是那一年最有意义上的事了。
老李头调整好表情,鸡汤灌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唱黑脸,谁知道眼前这平时最散漫的小混蛋,却突然低下了头。
“不好意思……”
黎寻硬生生从牙缝中挤出这句。
煽情的话就太难以启齿了,他也不想说那些一听就很矫情的对不起和抱歉,反省自己很差劲之类的。
虽然本意是这样想的。
马上就要正式进入成人礼的少年,在此时还倔强的行使着一点幼稚的权利,别扭地捧着脆弱的自尊心,别扭地在高中末尾,向那个平时没有多尊敬但其实一直一直都保持敬畏的老师道歉、求救。
在应礼的监督下艰难刷完的题海——虽然有大半连公式都不会套,还要应礼从头到尾教学。
已经写完了两本的纠错本……
通宵达旦的背公式,甚至连梦境都从游戏建模变成了扭曲的函数图像。
……
“你有观察过应礼吗?”
滔滔不绝的倾诉,被老李头一句话打断。
“什么?”黎寻甚至有些没反应过来。
观察的话,前段时间帮朱星权盯着应礼和蔡薇……算吗?
老李头已经自顾自讲了下去,“你以为应礼的成绩是偶然吗?”
“不,并不是的。”
“他的每一个分数,都来自于他平时的努力。同样的纠错本,他可能有十本二十本甚至更多,在那些你抄作业抄答案不学无术浑水摸鱼的那段时间里,他比谁都认真的对待着生命中的每一秒。他做了比你们多十倍百倍的练习,有的熟悉到扫一眼就能说出答案,甚至成了肌肉记忆。”
黎寻张着嘴,迟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什么偶然的,”老李头捏了捏眉心,“应礼的每一个答案,都比你想象中的还要自信。”
这……和从小听到大的话大差不差,还不是把他和应礼放在一起比对,他又被衬托的可怜兮兮。
可这次,他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想立刻离开办公室,转身去找应礼。
拿两个学生做对比,是老李头一向所不齿的事,但今天为了指点眼前这只迷途的羔羊,已经连续两次说了空话。
再说教就招人厌了,老李头轻叹一声,郑重地拍了拍黎寻,“还有时间,好好调整调整心态,不行就多和应礼交流交流,学学他的学习方法。唔,那套练习题就是他整出来的……”
什么?
是应礼?
黎寻的心紧巴巴地缩在了一起。
后续老李头又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大脑在疯狂转动着,把一些忽略掉的细节从日常边角里捡拾出来。
……把那套题海搬回家的时候,应礼也有帮忙。
他却碎碎念了一路,抱怨出题人好无聊啊,怎么连那么基础的都收录在内。
……正式进入刷题模式后,应礼是最佳陪练,每每恨不得把解题思路揉碎了刻在他的大脑,他忍不住哀嚎,想尽办法的摸鱼。
应礼脸皮薄好说话,又见不得他耍无赖,他随便骗几句,就哄得应礼转移了注意,然后悄悄抄了答案。
是啊……
看起来付出了努力,但好像……也只是变相的浑水摸鱼。
就连错题集也是在应礼的注视下,像完成任务一样一道道记了下来。
下次遇见了呢?还是会错吧,毕竟第一次出错,也没有弄清错在了哪里,只是在数量上积累了一道错题。
上次应礼发烧,两人一起缩在沙发上,他装模作样的要应礼讲一道线性函数,电影慢吞吞地播放着,声音减到了最小,可他还是分了神瞥向大屏幕。
“Time is not enough, not enough forever.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
“好矫情哦。”他未曾看到电影始末,自以为是的发表着无聊的见解。
草稿上的函数图像被画得有点凌乱。
应礼垂下眼,轻轻说,“是啊,很矫情。”
他得意自己又赢了,歪头看完应礼的解读思路。觉得自己战无不胜,无懈可击。
其实,最幼稚,最蠢,最无聊的,一直都是你啊黎寻,他这样告诉自己。
不断放大的自我剖析就这么横冲直撞地席卷过来,大脑在此时重新瓦解,再次构造。
好半天,他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好的老师,我都知道了,谢谢老师。”
他机械地和老李头告别,机械地离开办公室,机械地回到教室。
他用剩下的课间整理好了始末,把所有杂乱的序列重新排了顺序,只是还不明白应礼为什么不直接把练习题给他,而是迂回的走了老李头这层关系。
这就像是突然在老旧的毛衣上找到了一个线头,轻轻拉扯,毛线丝丝缕缕的脱落,直到把那件松松垮垮的毛衣彻底变蚕食。
他和应礼好像就是这样。
-
隔天是清明假期,罕见的可以连休三天。
第三天是黎寻的生日,很重要的成人礼,赵佳慧嘴上说着不在意,但还是取了一笔钱,给黎寻买了台相机。
圆圆术后恢复的不错,这几日转到了普通病房。
黎寻在转院当天就去探望了,应梅也在,坐在床边哄圆圆吃饭,把小姑娘夸得脸红红的,一口气吃了小半碗。
黎寻过去时就看到这一幕,温馨的让他眼眶发酸,他靠在门框上,踌躇着不敢上前。
学校的那点破事他并不想带回家里的,可对自我的厌恶感,重重地悬在了头顶,快要把他的脊椎压弯。
圆圆先看见他,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小胳膊像小鸟的翅膀一样扑棱着,想飞到他怀里。
“哥哥哥哥!!”
他快走了几步,在赵佳慧身边站定,温柔摸了摸圆圆的头,又低头给赵佳慧和应梅打招呼。
“应礼哥哥呢?怎么都没来看我呀。”圆圆鼓着脸撒娇。
她刚才已经问过应阿姨啦,阿姨说可能会和哥哥一起来,可是哥哥也没带应礼哥哥来呀。她好喜欢应礼哥哥呢。
“他去参加书法比赛的颁奖礼了。”黎寻小声解释。
“是这样哦,”应梅温柔笑笑,继续给圆圆剥橘子,“我就说小礼哥哥会来看圆圆吧。”
圆圆天真无邪地笑着,颇有兴致的和应梅聊被关在透明玻璃室中的奇思妙想。
赵佳慧看出了什么,同应梅打了个招呼,拉着黎寻去了楼梯拐角。
黎寻还以为她要问成绩,低头主动认错。
赵佳慧叹了口气,“我都知道,应礼提前给我打了招呼让我不要骂你,说你平时很努力,这次考试是太紧张了。”
这是他一开始想好的说辞,但被人这样讲出来,就变成了另一重意思。
“他连这个都给你说。”黎寻木着脸,心里乱得难受。
赵佳慧太了解黎寻的混蛋性格,炮仗似的,怕他和应礼吵架,“那孩子也是担心你。”
“我知道。”
黎寻低下头,“就是因为知道。”
这句话莫名其妙的顿在了这里。
半路母子,年龄差也不过十三四岁。有时候赵佳慧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就得操心熊孩子那点破事。
她也懒得细想下去,从包里抽了张银行卡塞给黎寻,“喏,你妈留给你的钱,除了给圆圆用我一分都没动,说好了等你成年就给你的。”
黎寻没要。
“诶?”赵佳慧还是想给他。
“你留着吧。”黎寻转过身,背对着她,“当初怕你走,故意那样说的。”
风从楼梯拐角吹了过来,带着细细雨丝,把侧脸吹得湿漉漉的。
清明总是会下雨,好讨厌好讨厌啊。
黎寻抹了把脸,视线穿过缠绵的雨幕,飘散在雾气间,“但我到现在才发现……”
“我太蠢,也太自以为是了。我哪里无辜,我才是不知好歹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