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次能不能小点心?”方岐掀开上衣着趴在余昇家沙发上,余昇则从一边拿出一瓶药酒摊开在手上快速揉了揉,“滑就换双拖鞋,这次不摔那是因为我在,下次嘶……”
余昇一巴掌重重拍到方岐的后腰然后毫不留情地揉来揉去:“你这腰是老毛病了,不能怪我,这个星期你干脆来医院看看,我让马主任去CT室给你拍个片子。”
方岐一听转头:“你冲业绩呢?”
余昇一听差点笑出来,但语气还是一本正经的:“你关心我我也关心你,礼尚往来嘛。”
“啊!”
余昇又拍了一巴掌:“腰肌劳损,估计还有严重的脊柱侧弯,不疼才怪。”
“你轻点儿,不是你自己身子你就这样弄?这么用力不管用!”方岐忍不住一把抓起余昇的手腕。
余昇憋着笑:“我又不是专业的,能帮你揉就不错了还挑什么挑。”
方岐一把把余昇拉过来:“刚刚要不是我你就摔傻了,明天急诊科找不到你还得报警,报警了还得是我来敲门。”
余昇说:“你们单位就你一个警察?找个人不需要你亲自大驾吧。”
“这叫节省公共资源,单位忙着呢,谁让我挨得最近。”
余昇看着他微微皱着的眉,脑海里突然回想起跨年那天晚上在北海时自己冲动的行为,他承认到现在他都在回忆方岐怀里的余温,想着想着,他的脸开始煞红。
方岐仔细看着还一脸不明所以:“你的脸怎么红了?”
“没什么,我困了,你赶紧回去吧。”说完他就站起来。
“嘿,哪有你这样的半截医生,擦药酒擦到一半就跑,你治牲口呢?”此时的方岐还趴在沙发上衣服撩着半截,他撑起上半身看过去,“治牲口还得开个方子呢。”
听到这句话,余昇最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快点儿,”方岐开口后看到余昇并没有回来继续帮他的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坐在沙发上把他一把拽了过来,可方岐“莽夫”一个没点轻重,就把余昇整个人踉踉跄跄地拉了过来,结果好巧不巧,他脑门就因此正好撞在了余昇的胸口上。
“你故意的吧?!”余昇气急败坏。
这次轮到方岐的脸煞红了。
可方岐不是余昇,对待自己难以逃避的状况不会选择回避。
方岐头脑一热,接着一股冲劲从身体里冒出来,他挺着自己的脖子仰头一凑,嘴唇就贴向余昇。
余昇当然是反射性地躲避。
这一秒钟,余昇震惊中还夹杂着一些害怕,而方岐内心则是因为没有得逞而咬牙切齿。
跨年那天在北海,如果没有林敏他们的打扰或许方岐真的会人为地“推进”,都是男人,余昇和方岐两人还都不是那种中规中矩的类型,可不知道是因时机不巧还是有人“干涉”,每次方岐觉得应该算是水到渠成时,总是要差一点什么让他“勇往直前”。
所以方岐认为今晚是最佳时机——独处、居家且周末。
于是方岐发挥了他在这方面与生俱来的强势,松手直接挽住余昇的后颈朝自己重重压下来,这次余昇自然是没有余力再闪躲。
可方岐的电话突然在这种关键时刻响了起来。
“电话电话!”余昇边偏着头边拍方岐:“电话响了你快接电话!”他松了一口气。
“喂!”方岐这个字中包含的个人恩怨毋庸置疑。
余昇趁机站起来就跑,方岐紧着伸手抓也没抓到。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小心的又不是没有用过,就是你下次给我个稍微大点的,我塞耳朵里也要稳才行啊。”他应付电话那头。
方岐边说边挖了余昇一眼,就看着他跑到厨房拿着那袋文慧带过来的腌菜,然后顺路抄起方岐挂在沙发扶手上的外衣,走过去一只手抓起方岐的手臂。
方岐误会余昇的动作才咧开嘴,受到的却是对方的驱逐——余昇把他从沙发上拽起来就往门口推。
“哎哎哎。”方岐被连拖带拽朝玄关带出去。
“你等会儿等会儿,”方岐捂住听筒小声对余昇说,“你干什么?”
“喂方岐,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到时候你别……”电话那边说着,余昇也没有出声。
“喂啊?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余昇推着方岐的背让他出去,“我一会儿回去给你打回来啊,我这有点急事要处理……”
余昇把方岐推到门口然后把外衣和腌菜整齐丢到他怀里,接着又毫不犹豫地关上大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空隙。
方岐:“…………”
门里,余昇关上门后就靠上去又松了一口气,可几秒钟后,他却低着头笑了起来。
那天在北海,余昇回过神来松手打算把自己退出来,没想到方岐的两只手已经紧紧地把他包裹在原地。
“别动,安分点。”方岐低沉的声音轻轻地飘进余昇的耳朵里。
余昇微喘着气没有说话。
“你如果喜欢这里,下次我们俩单独来。”方岐说完这句话就退了出来,他看着余昇笑了笑。
身后的烟火闪在余昇的镜面上,“我……”他微微的瞪大眼睛。
“你什么……”方岐说着垂下眼睛,他轻轻拥指尖勾起余昇的手弯下腰去,“你想对我说什么?”
方岐的鼻尖擦过余昇的脸颊,他微张着嘴,气息顺着余昇的脸一路滑到他的嘴唇。
一瞬间,余昇的身下有一股电流顺着脚底来到心脏,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夜色中,他却看得到方岐那清晰的轮廓。
“……”余昇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方队!余昇!!!方队小心!水里有蛇!!!”林敏一边大吼一边跑。
这一吼,吓得让余昇和方岐都从动作进行时中抽离了出来。
余昇:“……”
方岐:“……”
两人一下子分开,余昇退到一边,方岐的手无所适从。
“余昇你们俩在这干什么呢?怎么离水面那么近?”林敏好奇地看着他们。
“嗯……没什么。”余昇说完自己离开了。
“方队那个水里有……”
“有什么?16号那天你留下来值班!没有我批准这几天你不准请假!”
林敏莫名其妙:“啊?”
第二天早上余昇要去上班了才发现餐桌上放着一个羊皮纸包的文件袋。
他打开一看是几页薄薄的资料,上面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案件信息:“曼里……?”
他知道是昨晚上把方岐匆匆赶出时遗忘的,走时他就把文件放到了2702的门口。
2018年春天。
地点曼里。
从南远市乘车高速直达一小时,几十公里的车程同天却有着不同的气温。
曼里被曼江环绕,大江东起高山,四周山脉河流汇入一通流出边境,四通八达水系众多,俯瞰整个曼里,县城傍水而居,周围散镇村寨盘踞山中,满是绿油油的一片。
离边境不过几公里的密林里,一座伐木场傍山而居,这座伐木场是曼里最大的伐木场,从曼里外进或者自伐的木材基本都是由此加工生产。
从伐木工到木材加工一条线,出产效率高,销往各地销售,而其中最为便利的就是自此往境外输出的加工品。
密林之中,浓浓的黑烟从地面升上天空。
“莱哥!”一个矮个的脏衣服小子从锯木厂一路小跑,裤子从裤头到裤脚全部是黄色的木屑,军绿色的胶鞋也看不清楚款式。
那个被叫莱哥的穿着一件有些紧身的白色短袖,手臂夹着一个皮手包,脖子上戴了个细细的金链子,头发用发胶梳得整齐,鼻子上架着的墨镜仔细一看全是指纹印,他熊着个腰,一副玩世不恭的痞子样。
他听到叫声抬起戴着金色手表的手,咬下嘴里抽了一半的烟转过去。
“莱哥莱哥,这个点你怎么就到这儿来了?怎么没看到七爷啊。”那个小个子拍着裤脚问。
莱哥一听拿起手包对着小个子当头一下:“七爷!七爷!他老子是给你饭吃还是给你觉睡,一天到晚跟在屁股后面舔。”
小个子抓头一笑:“嘿嘿莱哥你也别生气啊,也不是我们小的几个势利眼,主要是前几天七爷不是跟我们说有活路可做嘛,那天说得花哨的很,我们哥几个听着心都快跳出来了,这不……这不看您过来了就问问。”
莱哥一听顿在原地,拿起燃半的烟就要扔在地上,“哎莱哥莱哥这别扔,这……”小个子比了比周围堆得比人还高出不知多少倍的木头。
莱哥举着手看着周围的黄色起重机和满地的木屑又把烟喂回嘴里,然后抬着手用手包指着小个子说:“给老子听好啊,”他压着声音,“七爷那边的事如果他不亲自安排你们谁也不要去做,这种活路我没有保票,送了小命那就是你们自己没谱子,怪不着别人头上,老子担不起。”
小个子皱起眉有点想不明白:“啊?可我听着七爷那个活路费气少票子还多,这买卖我们……”
“憨吃憨胀的东西!”莱哥又用包打下去,“我都不点头你还想给我拿主意?!你上头一个是七爷还是我?!”
小个子又抓了抓头,“我跟你说啊,你们几个在下面别他妈给老子捣乱,他们嘴里说的那几件事如果我不点头,厂里的谁也不准动,谁要是敢动,我就把他丢进去江里喂鳄鱼!”
莱哥原来只是伐木场车间的一个普通工人,后来在伐木场待了好几年慢慢的也就是他来接手,而这个他们口中的七爷,是这里一个有钱的商贩,大名洪睿山。
有人说这洪睿山在家中排行老七,还有人说,洪睿山年轻的时候犯过七条人命,所以圈子里都叫他七爷。
可事实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恐怕连七爷自己也不清楚。
“是是是,”小个子嘴里答应着却皱着眉不高兴,“但是七爷在我们曼里那是面子上有些油水的,他都亲自来了那不是下了他的面子嘛……”
莱哥说:“就你懂!厂子的有些东西不干净你知道个屁!前些天坝子那边的警察都过来了,你还当真是命大想赔钱?”他又用手上的包重重拍在小个子手臂上,“就你这碎子命还觉得自己值钱呢?还不赶紧去厂子里看着!”
小个子一听点着头猫着腰连忙转身就跑。
“哎哎哎!”莱哥叫住他,“门把干净了啊,我不出口一句话也不准说。”
“是是是莱哥,走了!”
2018年的春天,曼里的夕阳正好可以沉进曼江,曼江蜿蜒的水路从峡谷向东流进大海,水线两边绿油油的山峰一座连着一座,根本看不到一点深色的泥土。
曼江上的船在江面划过一条条白波,曼里县城在不远处的一个绿色平地上,远远一看建筑耸立,江边依稀有些居民拿着筛机沿江泛波,游船停靠驶离,一切平常无异。
“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莱哥交代完后下船。
“你今天不在舒科怎么跑来这里了?”一个大婶弯着腰蹲在江边杀鱼。
莱哥摘下墨镜挂在裤口上:“怎么?还不准我过来看看啊?”
周围几个人嘻嘻哈哈跟莱哥开玩笑,他一路走上坡从开阔的江边来到一个巷子里,周围的矮房炊烟从屋顶飘出来,成串的腊肉香肠挂在木杆子上就架在路边。
地上的棕叶大块大块绿得冒油,下面的塑料布还流着洗叶子没有干的水渍,越往巷子里走越宽,等到越过一个小广场转过一家开了几十年的洗发店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莱哥也有大名,不过也是别人起的,他进伐木场之前在福利院,听说后来跟着的几个大孩子把福利院里的一个烧水工人打死后就被连带着跑了出来。
大孩子跟他说出去不躲就要被抓去坐牢,他不信,结果就在一个雨夜被两个警察找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后来是为什么那两个警察都被人一枪打死了,然后他直接吓倒在地,手铺在嗒嗒溅起的水洼里。
眼前一片朦胧,却有个人朝他伸过手来。
后来他跟着人进了伐木场,以前的事他不愿再提起,现在也似乎都忘了,有人问他他叫什么名字,只是有人会介绍说:“叫他阿莱就行。”
巷子后又是巷子,这条路阿莱不知道走了几次,他走到白墙背后的一道窄门里推开,窄门后面豁然就是一道高高的木门。
阿莱敲了敲:“日照曼里。”
几秒钟后,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