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朝恩坐在办公室里,走廊外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慢慢多起来后又慢慢消失,等院子里的一阵汽车发动机响动停止,他才收拾了一下桌子站起来。
他站到窗边掀开窗帘往院子里看,看到车上下来三人后,他伸手按下烧水壶烧水。
施朝恩走出办公室的门,一出门眼前黑压压走过来两个人,而矮小的范喆远则被两个大高个挡得严丝合缝。
施朝恩笑了笑。
“你们快点,人家都等急了。”
三人跟着施朝恩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妇女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见来人,妇女便起身站起来看着三人礼貌微笑。
施朝恩朝范喆远示意然后两人就走了出去,整个房间就只剩下方岐和汪思明三个人。
“这么晚不好意思了。”方岐跟她握了握手,“我叫方岐,是南远公安局的,这位是我的同事。”
女人看着内秀腼腆,她轻轻回握然后三人坐下。
女人没有开口,只是转身从自己的包包里掏出一本不厚却宽长的书,方岐看着她沉默,妇女就把书递到方岐面前。
“警察同志……”妇女小声说,“我只有这个,希望可以帮到你们。”
方岐看着她接过那本书,他的视线低下,手里的书本角边已经发黄,外壳卷曲的薄塑料纸贴在里面那一层封面上,封面外壳还夹着一张周慧敏的明信片,明信片上裂痕斑斑,似乎也因为潮湿演变牢牢粘在了塑料纸的下面。
“可以打开看看吗?”方岐礼貌地问。
女人笑了笑:“当然可以,一听到现在竟然还有人查这个案子,我其实还挺高兴的。”
方岐看着他,神色带着一些好奇。
女人抬眼:“我……我九几年的时候身体不好,也是因为这样就躲了一劫,但孩子都可怜。”
汪思明和方岐沉默着。
“这相册我一直存着,偶尔还会拿出来看看。”说到这里,女人的神色没有刚才那么腼腆,伸手拿过相册翻开第一页。
相册封面后的第一张照片是一张有些曝光的合照,照片里,一个小平地上站了二十几个孩子,那群孩子高高低低,都对着镜头张嘴笑着。
“这是93年元旦的时候一起拍的,这里我还写了日期。”
方岐跟着妇女的指头看过去,果然在那一页纸的右下角写了几个数字:1993.1.1,他紧接着就扫视着上面每一个孩子的脸,粗略地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一个脸上有烫伤的孩子。
“这张是院里的一个女孩第一次拔牙,七岁,牙齿掉得晚……”方岐又跟着扫着时间,而汪思明就在旁边迅速手记着。
“还有这张,小学期手工比赛,这孩子不小心用剪刀割破了手,当时福利院每天晚上都会给孩子们准备热牛奶,这孩子那天还因为受伤了我就多给了他一块饼干,”女人说的时候眼里带着笑,“这个孩子是他们这一堆里胆子最小,但也是最聪明的,活泼、性格温和,我记得当时伤口是在右手,因为孩子是个左撇子……”
女人补充道:“他和我是最亲的,那时候天天追在我后面,也最听我的话。”
她翻过一页又一页回忆着,每一张照片都像是一个故事。
“这张是95年的,95年初,这个男孩被他父亲送进来,后来我们还留过照片呢……”说到这里,妇女的神色开始附着着一点悲伤,这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让方岐的心不自觉地联系到余昇的身上。
“只是没有想到,我只是到县城治病,回去的时候就……”妇女低下头去,放在相册上的手也移开。
汪思明不知道怎么开口,此时方岐却直截了当地说:“刚才你说的那个孩子是不是叫蒋升?”说着他把相册翻回去,“就是这个,95年进来的这个。”
女人回忆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那……这个呢?这个人你现在能看出来是里面的哪一个吗?”说着方岐把阿莱的照片递过去。
女人仔细看着,然后就在合照里指出了阿莱的位置。
方岐看着像,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指着照片里一个看起来最大的孩子对女人说:“这个……你们都叫他什么?”
女人一看确认道:“阿左。”
方岐和汪思明对视了一眼,方岐又继续道:“那次着火,有孩子跑出去了所以躲开了那次事件,您知道这件事吗?”
听到这句话,女人又点了点头:“我也找过,但警察同志知道的,我能力有限后来也都没找到,他们都小,跑到外面要靠什么活啊。”
“付隽莱还活着。”方岐没有接着说出付隽莱在监狱的事,“其他的,还在找。”
女人笑着点了点头眼里突然亮了起来:“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那……”
“当时福利院里三十二个孩子,为什么……”
“……三十二?”女人一听抬头,“有三十三个孩子的。”
“什么?”方岐皱眉,紧接着,汪思明就立马翻着手边施朝恩准备的资料,可带过来的资料上写的就是三十二。
“孩子有三十三个,你看这张照片,墙上贴的每一朵花就是一个,是有三十三个的。”
方岐数了数,那张模糊的照片背后的黑板上,确实是有是三十三朵红花。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教室是八个孩子坐在一块儿,坐了四个组,加上被他父亲送来的这个,当时因为他太瘦个子矮些,我还专门在最前面给他加了一个位置呢。”
算上大人一共三十七个……报告里的尸体却一共是32具,去掉一个苏海琦,那也少了四个……付隽莱、门卫提到的阿左、蒋升、还有一个是谁?
方岐和汪思明对视了一眼,接着方岐拿出另外一个名单,这张名单上,是当时福利院死亡人数的名单,“您对照看看,尽量回想,看看有谁不在。”方岐的语气严肃还带着一种不可抗力。
妇女看了他一眼似乎有话要说,然后她低下头看也没看,伸手就指在一张只有两个人的合照上。
方岐惊讶地看过去,照片里,一个长相白净,头发黝黑的孩子牵着她的手站在旁边,孩子侧着脸没有看镜头,看出很依赖这个妇女。
方岐看着照片里的人,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难道他是……
“以前有个人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我当时以为这孩子也死了,可那个人说没有找到孩子的尸体,”女人说,“我当时想……只要没找到尸体就说明还有活着的可能性,所以我拜托他去找了。”
“什么人?是警察吗?”
女人思索着然后点了点头:“他说自己是,还给我留了个纸条。”方岐看着她,女人继续道:“说如果我有线索就按照纸条上的联系方式去找他,可后来我这边没什么消息,我也联系不上他。”
“纸条?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方岐坐直了身子。
女人伸手从一个老旧的钱包夹层里摸出一张已经发黄被对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我一直存着,想着要是找到了还可以有个联络的地方,”她展开纸条递过去,“是个小伙子,叫林文远。”
从瑶山下来的两人心里打了准票,这个林文远果然是警察。
女人接着形容:“个子高高的,头发特别黑,长得很标致,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这时县公安局外的太阳正好照到窗户边,把阳光落在曼里的每一座建筑上。
林文远站在建筑边上看着不远处的城市群,一阵凉风从他面前吹过,他拉了拉外衣,然后从裤兜里掏出烟盒。
烟盒里一支烟也不剩,于是他又把烟盒揣回了兜里。
林文远三个字的出现,这个似有若无的场景就莫名出现在方岐的脑海里。
“后来孩子也没有找到,那个小伙子更是不知道在哪里,我打过电话,可是电话那边已经停机了。”女人开口打断方岐的思绪,“我是不是被骗了?”
方岐皱眉:“您什么时候打的电话?96年?”
女人摇了摇头:“96年我结婚,加上身体不好,就没有心思管这些了,后来我跟我前夫离婚后才有空闲想起这件事,应该是……99年,对,我父亲去世那一年。”
99年……林文远资料上爱民巷发生火灾的时间是98年,女人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林文远已经去世一年了自然不可能打通。
“您看看,你说的那个林文远是他吗?”方岐推过卷宗上的照片。
女人看了看然后点头。
方岐和汪思明又对视了一眼。
“我出生在境外,后来移民才跟着父母举家搬进了曼里,我进福利院的那一年,这个孩子才一个月,”女人指着站在她身边的孩子眼眶湿润,“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
“苏妈妈!苏妈妈!”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白净男孩站在二楼吼着。
苏海琦抬起头,阳光正好落进她眼里,她被阳光一晃抬手遮住然后朝声音来的方向看过去:“下来!站稳了,走廊边上不要跳来跳去!”
苏海琦说着快步朝建筑走过去。
“你别动你别动!”男孩一叫,苏海琦站在原地停住了。
“你看我!”男孩说着弯腰消失在二楼,苏海琦一看有些急,结果不过几秒,男孩就又出现在扶手边上,紧接着,他抬手拉出一个黑黑的袋子朝下一倒,袋子里的花瓣就全部从二楼落下。
花瓣各色轻轻飘飘,就像是一只一只自由五彩的千纸鹤。
“好看吗?”男孩看着苏海琦,“好不好看嘛!”
苏海琦又气又爱走过去笑道:“好看好看,只是有个人又要被打屁股了。”
“噢——噢——”这时几个男孩从楼梯口朝男孩跑下来,他们手里拿着木剑,拿着机器人,身上的衣服也是脏脏的,裤脚也脏脏的。
几个男孩看到站在楼道遍的男孩然后就笑道:“小梁子又在玩小姑娘的东西!小梁子就是个小姑娘!”
坐在走廊后面教室里的几个小姑娘一听不乐意了:“姑娘怎么了!”
说着几个人就玩笑斗嘴起来。
苏海琦拿着簸箕听着热闹声走上来,那几个孩子依旧用刚才的话题玩笑着,而那个被叫做小梁子的男孩就一个人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男孩看到苏海琦后,眼里的笑意立马溢了出来:“苏妈妈!”
“不许你叫她妈妈!她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妈妈!”其中一个男孩大叫道。
接着,小梁子就看着苏海琦抓过那个说话的男孩然后拍了拍男孩膝盖上的灰,苏海琦开口道:“小驴蹄子玩你的去,小小年纪还想当小霸王,待会儿我过来检查你作业,要是写不好就抄三字经!”
男孩一听带着的那几男孩子马上笑着跑开了。
孩子走后,苏海琦转头看着小梁子,小梁子依旧平静着,只是苏海琦转身后他立马又笑了起来。
“你干什么呢?破坏分子。”说着苏海琦伸手捋了捋他黑黑的头发,“下次要是再去乱摘院子里的花,明年的植树你就自己去植,我不帮你。”
男孩撅了撅嘴然后就往苏海琦怀里靠着撒娇:“不行,苏妈妈不帮我帮谁……”
苏海琦大笑:“谁教你这些不正经话?”说着她看到男孩手肘擦破了一块,然后就牵着男孩走去清洗伤口。
男孩个子小,白色的无袖背心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身上,他就乖乖地坐在脚不着地的椅子上,看着苏海琦用酒精仔细擦着自己的伤口。
伤口有些流血,苏海琦知道这样碰上酒精是有点疼的。
可男孩却一句疼话也不说。
苏海琦笑了笑,等处理好后就把手背到后背:“小梁真勇敢,你猜我给你带了个什么?”
男孩笑起来,眼里充满了好奇。
苏海琦看着他温柔道:“但是你要答应妈妈,以后呢……跟其他哥哥姐姐好好相处知不知道?”
小梁一听低下头去不高兴道:“我不要……他们总是说我像女孩儿……总是不给我玩具,是他们先不跟我玩的。”
“像女孩儿怎么了?那说明咱们小梁长得好看啊,”苏海琦过去坐在男孩后面的椅子上抱住她,然后把刚才藏在后背的牛奶糖剥开,“他们要是再说你你就告诉苏妈妈,苏妈妈去骂他们,给。”
“牛奶糖!”男孩高兴极了。
苏海琦把手里方方正正的牛奶纸折成一只千纸鹤又给小梁递过去,苏海琦习惯把奶糖给他,也习惯把折好的千纸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