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自己两人是不省心孩子的兰斯神父，其实自己的年纪看起来也没多大，艾凡心想，同样都是拉尔夫的“人脉”，但兰斯神父和希尔伯特老爷完全给人以截然不同的感觉。

兰斯·普雷斯特克有一头秀美柔顺的黑色长发，墨蓝色的双眸像是倒映着水仙少年①的湖面，五官相对柔和，似乎具有某种特殊血统，并不是纯粹硬朗的风格。

至于希尔伯特老爷，他是很典型的施维雅半岛人，金发绿瞳而五官立体，鼻梁深邃而高挺，除此之外口音异常高雅，是一位即便放在大陆中央区也会被认定是名门之后的正统贵族。

神父给艾凡包扎好手臂之后，顺便手搓了一条绑带，方便艾凡把受伤的右手吊起，同时嘱咐道，“小心，不要除了我之外的其他所有‘人’注意到你手臂的异常。”

“否则会很危险，你有可能会被误判为巫术者或者恶魔的。”

兰斯一脸忧心忡忡，面对两个似乎初入里世界的小孩子，他总有些欲言又止，想要解释的更详细一些，又害怕他们没办法理解……再加上教会的戒令使他更不可能向两个知之甚少的普通人宣之于口。

虽然艾凡是第一次听到巫术者这个名词，但他大致理解了，这应该就是指不受教会承认的“非法”魔法使。

但好像……不管是巫术者还是恶魔，自己应该两边都占了……

艾凡轻轻点了点头，哪怕他其实并没有办法做出任何保证；哪怕他纯粹是因为与拉尔夫的情谊，才选择相信兰斯；哪怕他仍然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在座的另外两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于是他决定转移话题，便咳嗽一声，“非常感谢您，尊敬的神父先生，愿神的指引与我们同在……但是现在，哪怕可能会非常失礼，但我必须要问您一些问题。”

“我明白，有人拜托你们调查处刑人的事情吧。”兰斯稍微坐正了些，怀里掏出一本封皮古旧，但保存的很干净整洁的小记事本，“我想想，是10月10日。”

兰斯神父似乎有每日简记日程的习惯，“那一天，是我们教堂例行布施的日子，完成主要工作之后，我本来要去购买一些喜悦节礼品……分发给新设立的孤儿院里的孩子。”

孤儿院？艾凡知道，在安格斯公国，国立、私立或者教会承办的孤儿院之类的机构，处于一种很尴尬的境况：一方面数量稀少，难以满足现状；一方面拨款稀少，无法维持正常生活；另一方面，有许多孤儿院的孩子选择逃了出来，流落街头组成帮派。

所以，也有人说这种孤儿院机构，只是某些贵族和其他某一些人的“漂亮羽毛”②，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因此，艾凡起初也忽略了这件事情，认为这件事情并不重要，凝神听着兰斯诉说着接下来自己是怎么遇见了希尔顿·柯克先生。

“我是在鹈鹕街遇见柯克先生的。”

据兰斯所说，他原本只是从拉尔夫那里偶然听到过柯克先生的“大名”，本着想要提醒对方注意安全，并打算顺便引荐“戒酒会”③的恻隐之心，他跟上了喝的烂醉的柯克先生，随后发现他晕倒在了路边。

“然后……那个怪物就冒出来了。”

兰斯口中的处刑人同样是一团看不清面目的黑影，只不过他的武器似乎并不是一把巨大的镰刀，而是一支颀长锋锐的十字枪。

艾凡接下来向兰斯确认了一些事情，比如黑影的规模，给人带来的感受之类的，对方几乎知无不言，唯独隐瞒了自己是如何赶走处刑人的……“关于这个，请原谅我，神说，这是个秘密。”

“我明白。”艾凡点点头，就算兰斯并非是异端审判庭的猎手，他也应该拥有能从怪物手中保护自己的方法，或者独门秘籍，或是教廷所不让一般人知晓的秘传。

“也就是说，那个巷口附近同样有一个下水道口？”艾凡继续向兰斯确认细节，同时回忆希尔伯特的怪诞推理和自己当时的感受。

期间，拉尔夫似乎有些不耐烦，站起身在房间内小幅度地踱步。

“不用担心，虽然我没有办法帮你们抓到那个犯人……但是戴蒙·德克萨斯先生，也就是这个城市的首席巡逻治安官，和我们教会的巡查牧师莱克特大人一定会找到那个恶魔的。”

兰斯看了看拉尔夫，又看了看眼前的男孩，恬静地笑了笑，“不过说实话，有你们两个这样小的孩子来调查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危险了……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将这种事情安排给你们……”

“为什么不拒绝呢？为什么不把这种事情交给值得信任的大人来做呢？”

兰斯墨蓝色的眼眸盈满了某种复杂但纯粹的情绪，他看着艾凡的眼神，让男孩想起了不谙世事的母鹿，温柔中带着某种让人心碎的遗憾。

艾凡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因此只是反问对方，“那神父先生呢？您是为什么要成为这样一名辛苦的神职人员呢？”

“因为这是我的选择。”兰斯微笑着答道，“我并不觉得成为神职人员很辛苦，相反我认为这是我，这是当时的我，所能做出的最好的对未来的决定。”

“但是这一点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几乎没有选择的权力与机会，也不知道到底该怎样选择，如何去选择……所以这是一件让人觉得很遗憾的事情。”

“是的，正如您所说的那样，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事情。”

面对总是轻声细语的兰斯，艾凡也忍不住放轻了声音，“我们也没有办法。”

“但你可以选择，向我求助。”

话音刚落，艾凡的瞳孔微微睁大，他有些难以置信，完全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说这样的话……而兰斯也在他惊愕的视线中，继续语出惊人地说道：

“你可以选择将所有的秘密都告诉我，虽然我是第‘一’次对你说这种话，但，我以神的名义向你起誓……”

兰斯微微一笑，“你愿意成为我的弟子吗？”

“你不需要向其他任何危险的魔法生物或者邪恶的巫术者来寻求帮助……我可以保护你，教你如何使用‘神迹’。”

“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判断？”艾凡完全不敢贸然回答。

“我可以为兰斯神父做担保。”之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拉尔夫突然插话进来，他拍了拍艾凡的肩膀，“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千万不要放弃。”

“成为兰斯神父的弟子，也就意味着他会为你做担保，让你进入圣陆恩斯教会……艾凡，神父先生是给了你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你千万不要犹豫。”

艾凡看了看拉尔夫，又看了看面前兰斯，轻轻摇了摇头，“抱歉，我不能……”

“你在说什么？！难道你就更愿意相信那个白毛老怪吗？！”拉尔夫按住艾凡的肩膀，力道不容拒绝，“你为什么要拒绝神父的邀约？！”

“抱歉，拉尔夫。”艾凡按住拉尔夫的手，同样不容拒绝地将其拉开，然后站起身直视对方，“拉尔夫，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我成为兰斯神父的弟子，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艾凡反应了一秒才意识到，拉尔夫所说的白毛老怪是指的路易吉先生，于是他更加难以接受：这算什么？！这种时候反而将我推给别人？那我们就不能共同的面对这个困难吗？难道不是你邀我一起调查这件事情的吗？

“拉尔夫，你究竟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在艾凡继续说下去之前，拉尔夫抢先一步揪住他的领子，“好处？！你TM在说什么？！如果说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就是你自己才知道的偷偷摸摸干了些什么事情？！”

“拉尔夫？你为什么要生气？”

“我拒绝了神父，为什么你会这么生气？！你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起来？！我们都有秘密，难道不是吗？！既然是这样……我为什么不能？”艾凡的声音减弱，被他意识到，揪着自己领子的拉尔夫在低声啜泣。

“拉尔夫？你哭了？”艾凡在拉尔夫松开自己的那一刻瞬间反抱住对方，但由于一只手臂没办法自由活动，还是被很轻易的挣脱开了。

“拉尔夫？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带我去见希尔伯特老爷？到底为什么你要让兰斯神父说这种话？你看起来很难受，压力很大……到底……”

“你不用管我！顾好你自己就好了！”拉尔夫有点突然发作，无理取闹的意味，但艾凡总觉得背后另有原因。

“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我没有把那些事情告诉你……”艾凡垂下头，握了握拳，“我不是不想告诉你的，抱歉，可是我……”

拉尔夫随即深深地看了艾凡一眼，露出一个凄凉的微笑，“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我自然会安排好一切。”

“有你没你都一样。”

……可直到很久之后，艾凡才明白，拉尔夫此刻所述说的那些伤人的话语，一字一句全都是冲着他自己，一字一句全是立场颠倒的话语。

但在那之前，艾凡只觉得心口被中了一箭，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也因此没有拦下突然从二楼跳下去的拉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