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大地复苏。
这天,河洛院的书房里,一位不速之客坐在了郁林的对面,手里捧着素雪端上来的香茗,打开盖子飘出茶香。
他并不喝,只让茶水飘起的清淡白烟渲染自己本就出尘的气质。
“陆大人,别来无恙。”一番你来我往的沉默后,郁林率先开口说道。
对方显然比她想的更沉得住气,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只用一张好看的脸诱丨惑自己,眼尾轻轻上挑的弧度,天然之中带着几分魅丨惑。
“公主殿下客气了。”
陆清莳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的声音也是优美的,宛如一段动听悠扬的旋律,即使听着就觉得惬意。
他的目光停驻在郁林脸上,眼睛眨也不眨地说道:“可否为陆某清个场?”
他的侍卫仆人可都留在外面了。
郁林打量着对方的神色跟表情,世间形形色色的人这么多,陆清莳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来公主府的目的是什么?自投罗网?还是别有所图?
“素雪,你带着人都退出去吧。”
总之,先看看。
“是,殿下。”素雪带着人离开。
陆清莳放下手里的茶杯,没有缭绕的云雾遮挡,露出他风华绝代的脸庞,从眉眼到鼻梁到嘴唇到下颌,都是无可挑剔的级别,说句完美无瑕也不为过,是造物主明晃晃的偏爱了。
陆清莳轻轻笑了笑:“公主殿下,臣久不回京城,一来就听到了公主殿下的趣闻,故而想来自荐枕席,求公主殿下一个正室的位置。”
惠安公主娶驸马、一娶娶俩,这么有创造性的事情,很好地吸引了陆清莳的眼球,正好他也不是个循规蹈矩的,越是叛逆越是食髓知味,一下子就被公主的另类迷住了,尤其后面发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走到他的心坎里去了。
更是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
千里马易得,伯乐难求。难得有跟自己境界、意识相仿的存在,自然要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近水楼台先得月。
“本宫已经娶了驸马。”郁林委婉地拒绝道。陆清莳确实很好很惊艳,但也正是因为太好太惊艳了,才没让她第一时间答应下来。
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人,他的别有用心是什么呢?她要拿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换取对方?最后得不偿失的概率是多少?她的伟业一步步展开艰难,总不能因为一个陆清莳就不干了吧?
陆清莳并不退却,他挖出当初事情里存在的漏洞,言笑晏晏道:“殿下,您的正室只能有一位,可您当初同时娶了邵氏跟林氏,两个都是正室驸马,就意味着两个都不是正室驸马。”
“殿下,我才是独一无二的。”
陆清莳非常自信,但他确实有那个自信的资本。
世家公子,少年状元,年纪轻轻,政纪斐然,站在了许多人哪怕穷极一生也攀爬不到的高处上。
如此耀眼,如此明亮。
他的天资跟能力注定他不会平凡,他是这个时代最明亮的太阳,身上聚集了所有人的期许。大家都好奇这位前无古人、后也不一定有来者,连中六元的治水奇才,文曲星下凡的当世天才,会在历史的绘卷里留下怎样的笔墨。
郁林对这样顶级的人手也不是不心动,但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情况,能说服对方的筹码不多。单单“连中六元”这个条目,就可以保陆清莳一世荣华——最差也是以吉祥物的身份,别提陆清莳的家世非常优越,源阳陆氏可是当代世家之首,两百年前便是如此,家底丰厚的皇家也要掂量几分。
不缺钱、不缺才、不缺地位、不缺身份、不缺未来,这样一个人要怎么才能控制在自己手里?他不同于卢乐生,也不同于余虹河,他身上没有明显的短板,也没有可以控制的软肋。
“这世间,谁不是独一无二的呢?”郁林垂下眼眸,不打算为了美色冒这个风险,公主府牵系的不只有帝王之女的身份,还有她多年谋划的伟业,为了美色放弃伟业是不可取的,“本宫正室的位置,自然只会留给本宫最想给的人。”
陆清莳够资格,但不可控。
她需要一个完全顺服于自己、忠诚于自己的人手。
陆清莳也明白自己的短板,这样冒犯的条件在旁人那或许可行,但以这位公主殿下的做派,没有足够束缚住自己的枷锁,是不能够让她信任的。
于是他坦白道:“殿下,世人娶妻,最好的情况是选一个对自己有用又跟自己两情相悦的,次一些的便是二者得其一,再次一些的便是二者都不符合,剩下更次的就不必再提。殿下既然开口说了留下正室的位置,便意味着殿下也没有遇到合适的人选。陆某不才,虽不一定符合跟殿下两情相悦的条款,但一定是对殿下最有用的。而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哦?”
“殿下,臣愿为殿下半身,见证殿下登上至高之巅。”
郁林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确实有这个野心,但世间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人把公主跟那个位置联系起来,他们都觉得她成不了事,也没想过她成事的可能。不然当初宁贤皇后换身份那件事,几个皇子的母家不会那么容易通过。
乔家是拖累,可有帝王加持、军功加持的沈家不是,尤其现在沈良进了惠宁帝最信任的御林军里,前程直接指向京城兵权。
“我知道。”陆清莳站起来,走到书桌跟前,俯下身去与郁林的视线平齐,他看着那双深色的眼睛,阅读里面的野心与魄力,轻轻地笑了起来,“我在见证一位传奇的诞生。”
“世人对我总有误解,但我本人其实是荒诞不羁的,越是不符合常规的事情越是能得到我的满意。比如乔轻语杀死对他不好的父亲,公主殿下给您换了一个舅家,我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陆清莳剖白道,“殿下,您拒绝我无非是担心我不可控,觉得我这样的人不会听从您的指挥,成为您构建伟业中的一环,但没关系,我可以给您我的弱点。”
他靠得更近了:“三年前,我杀死了我的父亲。”
一封信件递到了郁林的眼前:“这就是证据。”
里面写了他如何隔空指挥家中的奴仆封住陆家主的房门窗户,又如何在里面烧了大量的炭火,并且在次日到来之前,开窗通风铲除证据。还写他收买了医生跟验尸的仵作,将陆家主的死因定性为“突发疾病猝死”,并且为了避免再次开棺验尸直接选择火化的方式让他的父亲落了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现在陆家主的棺椁里,有的只是一些陪葬物件。
短短几页纸,确实写尽了这个人的荒诞不羁,也确实展现了他的弱点。在这个时代,哪怕乔轻语那样有缘由的弑父都逃不过一个死刑的下场,何况陆家主对陆清莳并没有不好的地方。
那些世家从来都称赞陆家的父子情深,说难得有世家子弟对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这样珍重。
要知道,陆清莳的母亲并非出自世家,而是一个普通的渔家女,但她偏偏获得了陆家主的喜爱,顶着莫大的压力娶她为妻。甚至在她还在世时,陆家主洁身自好,身边没有一个妾室通房,孩子也只有陆清莳一个。
这样的前提条件,加之明晃晃的事实证据。只要事实爆出来,不管陆清莳有怎样的文采都逃不过一个死字,说不定还会被千刀万剐。
确实是,好一个把柄。
可以说陆清莳把自己的心脏交给了郁林。通常情况下,见到这样一个看似正常的疯子,都应该敬而远之。但是郁林偏不,她放下手里的信纸,微微仰起头跟他眼睛对着眼睛。
“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殿下的心,算吗?”陆清莳歪了下头,天真中带着疯狂。
他也是想要最佳伴侣的。
“看你本事。”郁林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清莳也跟着笑了起来:“等会儿我就让人把我的东西搬过来。”
“先说好,我与那些人不同,我可不想住进干巴巴的西王府,也不想住进群芳阁。”他矜持地昂了昂下巴,“殿下,正室应当有特殊待遇。”
“我让素雪把河洛院的东厢房收拾出来。”郁林也觉得,对方身为自己的合作伙伴,应该有特殊的待遇。
她握住了永恒控制陆清莳的把柄,当然,私下里还得再确定几番。不过以眼前人的态度,她相信,如果不是源阳离京城有段距离,说不定陆清莳会直接邀请自己直接去挖他爹的坟。
这个把柄的杀伤力甚至超过了乔轻语弑父,直接把陆清莳的可信任等级提升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合该如此。”陆清莳很满意。
三纲五常中,“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陆清莳过去违逆了“父为子纲”,现在违逆了“夫为妻纲”,未来还要违逆“君为臣纲”。
旁人看到了就要拿他做反面例子,但他自己却觉得集邮集得很是全面。用自己母亲的话来说,这或许是有强迫症的收集癖?
他正是听到了郁林娶妻的消息,才打算来自荐枕席的。
一个离经叛道的公子,要配一个同样离经叛道的妻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