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极年心事重重,不知不觉便到了妻子养病的院子,门外守着的下人连忙要行礼,周极年做了噤声的手势,而后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带下人轻手轻脚地退下后,周极年理了理衣服,轻声推开房门,屋里头,常年是一股酸苦的药味,周极年早已习惯,关了门,又去把窗户开了一条缝,妻子不能见风,门窗总是关着,下人不敢做主,每每他来时都亲自开一条窗缝,这样多少能清一清浊气。
屋子里十分安静,妻子叶氏自从病后,就不喜别人贴身侍奉,周极年只好让机灵的仆妇时刻在房外守着,每半柱香便入内看一眼。
周极年走近床榻,轻轻掀起帘帐,叶氏苍白的病容让他心中发酸,刚想放下帐子,哪知道叶氏似有所觉,幽幽转醒,嘶哑着声音喊他,“郎君。”
周极年忙附身坐在床沿,轻声问,“夫人可好些了?”
叶氏吃力地弯了弯唇角,眼神混沌,“郎君,我梦见月儿了,她说她想回家……”话刚说了一半,叶氏便咳了起来,好不容易缓过来,又说,“我总怕自己没时间等到她回来了。”这段时间,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短,隐隐约约觉着自己大概是大限将至。
周极年面色发白,慌乱地握住叶氏的手,红了眼,“夫人,夫人,我们的月儿,回来了……回来了……”
叶氏蒙尘的眸子亮了亮,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回握住丈夫的手,“郎君……郎君可没有骗我?”
“前两日刚知道的,没有确定,就没有告诉夫人,怕夫人空欢喜一场……”周极年抬手为叶氏理了理头发,“海棠花快开了,我们的月儿也回来了。”
叶氏强撑着便要坐起来,周极年连忙制止,“夫人当心身子,切莫过于激动。”
叶氏此刻的眼泪早已簌簌落下了,她紧紧抓着周极年的手,“真的是我们的月儿吗?”
周极年重重点头,“夫人要是见到她便知道了。”
叶氏激动得哆嗦着嘴唇,“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她?”
周极年轻轻拍着妻子的手抚慰着,“夫人当下要先顾着身子,最早过几日我便让月儿见你,你想月儿离家这么些年,一回来就看见母亲病重,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叶氏听完,如大梦初醒,“是,是,月儿从小便是孝顺孩子,我如今这般枯槁的样子见他,怕是会吓着她,若真是我的月儿,我……我再如何也要将养好身子,才有时间好好弥补她。”
周极年许久未听到妻子说这么多话,一方面欢喜一方面又怕她的身子吃不消而惴惴不安。“那夫人,更要保重自己。我们还要长久地陪着月儿,看着她出嫁。”
方才的一番话已经话费了叶氏太多气力,此刻的她垂着泪不住点头,眸子里竟然燃起了光彩。
周极年见这模样,心里想着,纵使老天让他死后入拔舌地狱,他周极年也不怨不悔。
另一头的姜喜,一半啃着点心一边同崔隐说,“我一开始见阿隐是不愿答应我舅父的,怎么后面又松了口了?”
崔隐帮忙逗着正哼哼唧唧的小从舟,这孩子不过两日,居然看着胖乎不少,崔隐头也不抬反问,“那你是希望我不答应?”
姜喜为难地皱了皱眉头,“若是你不想,我自然是听你的,可舅父看着又十分可怜。”
崔隐沉吟许久,心头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坦白讲,她不应该这样做,甚至一开始便不应该入周府,可是总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推动着似的,而且她也好像,没有什么可顾忌,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崔隐叹了一口气,“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有来有往的,你欠了别人的恩,总是要还给人家的。”
姜喜眉头更加紧缩,不知道恩从何来,她总觉得崔隐明明比自己小,却比她老成许多,姜喜试探着回答,“你是说,你住了周家的屋子,此事算是还了租子?”
崔隐本不愿多说,模棱两可地点点头,“凡事自有定数,一切皆需偿还。”
姜喜更是摸不着头脑,干脆不想了,“我读书少,很多事情我不懂,但是我也要替舅家多谢你。”
崔隐这才抬起头,看着姜喜炯炯发亮的瞳眸,心中那块空落落不安的对方,仿佛被人用棉花堵了起来,她下意识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