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极年大概是有点难堪,不敢直视崔隐,他叹了口气,一脸悲切,“不瞒你们,我夫人大概……大概没多少日子了她心里放不下的就是我那可怜的女儿,这事悬在她心头大半辈子,生生把她压垮了,我……我只是想在最后这段日子,全她一个心愿。”
此话说完,便是一片沉默,姜喜只觉得喉头发梗,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舅父,如今垂着脑袋,抵着桌子的手似乎在微微发颤,又看了一眼崔隐,只见崔隐面色如常,只是坐着的姿势有些僵直,眼睛空洞洞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崔隐正天人交战,脑子里如狂风呼啸,沉默许久,崔隐用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只觉得自己说出的话飘飘渺渺的,如同天外传来而不是从自己嘴巴里发出来的一样,崔隐问,“为何选我?”
周极年一怔,他没想到崔隐会如此发问,他本觉得,这种年纪的姑娘,要不就是古道热肠地同意,要不便是清高孤傲地拒绝。
正当周极年思量如何回答时,崔隐又问,“大人是大昭的大将军,世袭宜阳侯,这样的家世,找一个家世清白的姑娘本是极容易的事情,为何选我?一个不知家世的孤女?”
又是一阵沉默,姜喜袖子都快被自个绞烂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恍惚觉着,舅父在此时的气场上竟被崔隐压了一头,大抵是因为有求于人吧。
周极年苦笑了一下,他终于抬头看向崔隐,却像是透过眼前的姑娘,看向自己的女儿,“因为……因为见到崔姑娘的第一眼,就让我想到我的女儿,那时候我便想,我的女儿长大了,大约便是这个样子的。若是崔姑娘,愿意,那你站在内子眼前,内子大概也是如我一样。”
崔隐还是没有回答,周极年紧张地抿抿嘴,“只要姑娘同意,任何条件周某都会答应。”
崔隐看着对方一脸殷切,心中始终是不忍,只好迂回地说,“照大人说的,恕我无礼问一下若是夫人心病就此没了,身子好了,有朝一日令爱寻到了,我又该如何自处?”
“姑娘放心,若是内子的病好全了,那周某自会更加感激涕零,姑娘愿意做一辈子的周大小姐也好,若是姑娘离开颍阳,我亦会保姑娘一世安稳,届时便同内子说,姑娘嫁离颍阳,只是麻烦姑娘偶尔捎信回来,至于我的女儿……”周极年沉了声音,“不会再回来了……”
姜喜闻言,下意识想问为什么,只是没来得及张口,便听崔隐指着远处的问,“那里,是否曾经有一架秋千?”
姜喜顺着方向看去,只见透过影影绰绰的枝叶花影,似乎是有一块空地。暗道崔隐的眼神真好。
周极年面带疑惑点点头,“姑娘如何知道?那是我搭给女儿的,后面怕内子睹物伤情,便命人拆了。”
崔隐直觉心头一震,面上只淡淡一笑,“我虞川的家里,也有一架秋千,旁边也是一株海棠树。”见周极年若有所思又补了一句,“是我的舅父为我搭的。”
周极年点点头,喃喃道,“如此,真是巧。”
崔隐说完便起身行礼,“大人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便先回去了。”
周极年见她如此,难掩失落,但又不愿意强人所难,只好也当作没说那些话,“这茶点一口没吃,我让人送去你们院子里。”
崔隐笑着点点头,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问周极年,“对了,可否问一下令爱的闺名?”
周极年没多想,便说,“月恒,取自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他还没有说完,崔隐便接了下去,“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很好的名字,那么……”崔隐加深了脸上的笑意,“明日起,我便是周月恒了。”
周极年被这句话搞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赶紧起身,不顾身份又是拱手弯腰对崔隐行了一礼,“周某多谢姑娘。”
崔隐侧身一避躲开,姜喜也连忙去扶周极年。
崔隐手心一片淋漓,看着那柱将放未放的海棠,又一次觉得前路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