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几个捕快陆续从屋中走出。
看到南芝跟胡仵作二人也在,几人都有种未睡醒的迷糊感。
他们面面相觑,一听说南芝是奉命来查胡仵作,东方大人的亲卫已派人去鹿溪村了。
王捕快托腮沉思,他看向众人,小声:“不就是个冒用他人身份,户籍作假,怎这般严重?”
还劳大人的亲卫亲自跑一趟。
“什么!他户籍身份是假的?”李大头震惊。他看向一旁一副早已知悉的李二,李大头面上染上不忿,感情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王捕快点点头,道:“也是实在招不到人了,我这几年不一直都在注意着他,这不也没出过岔子。”说完,他心虚地低下头,小声嘀咕,“谁知道新官上任这第二把火就烧到这茬子上了。”
李大头也叹息道:“怪不得当年看他那么小一个,怎也不像个二十岁的小伙。”说着,他瞪向其他几个捕快兄弟,“你们这些小子也挺能瞒。”
南芝同扈江蓠相视一眼,都是淡笑着摇头。
用过午饭,南芝不忘夸赞王婶手艺。
三个婶子中,就数王婶手艺最好。
众人都清楚这件事不是儿戏,也只能任由南芝一人回县衙。
南芝刚进衙门,便看到几人站在仪门前,易公公冷着一张脸,不耐地看向林景二兄弟。
她走近,听得他们是因为某个案子起争执。林景兄弟讲究循序渐进,易公公主张先拿人。
见南芝过来,几人说话声小了些,易公公不满瞥了他们一眼。
他抬眸看向南芝:“胡仵作的案件,你有何想说的。”放在以往,他是不会同她说这些废话。
“这件事或许另有隐情。”看到易公公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官兵,南芝庆幸自己来的及时,慢一点,官兵捕快可就要出门拿人了。
“事涉人命,有何隐情都当先缉拿归案。”易公公声音依旧沉冷,半点不留情分。
“事情未查清,你怎知是她做的?”林景对直属陛下的易公公不满已久,今日意见分歧,他也不想再同对方客气周旋。
“人反正都在……”林远的话说到一半停住,他看向南芝身后,微微错愕。
“我愿听易大人的。”
身后传来微哑的声音,南芝回头,见是扈江蓠。见她从容走近众人,道:“我都愿意配合,我能否先见大人一面?”
未待林景开口,易子实便道:“大人此时不见任何人,你有何冤屈苦衷,都可先说予咱家听。”
南芝看向江蓠,见她摇头,知道跟易公公起争执对事态没任何好处,她轻叹口气,也看向林景,朝对方轻轻摇头。
待易公公带人走远,憋不住话的林远忙道:“姓易的他是宫里出来的,主子把这件事交给他,摆明就是想尽快得知结果,你怎么能让他将人带走。”
话语中,他无不在害怕易公公使用什么阴毒死刑,那是他们懿王府月玄卫最为不齿的!
“无妨。”南芝抬眼朝二堂看了眼,问,“大人现在不方便吗?”
林景颔首:“主子今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南芝了然,她随他们先到部房。见还在呼呼大睡的段副手,不禁哑然。
南芝没说扈江蓠的真正身份,只说胡仵作就是他们所想那样,不是胡方,而是胡家夫妇口中已死去的养女。
得知真相后,林景微蹙眉头,道:“若她当真招供杀害胡家三口,此事便难有转圜余地。”
南芝也知道这些,她现在迫切想见到大人,同他说起当年之事。
言谈间,一旁酣睡的段副手抬起惺忪睡眸,看向几人:“我这是还在梦中?”不然他为何会在王府看到南芝。
几人没搭理他,而是继续未说完的话。
去鹿溪村验尸的人正是易公公,他亲眼所见,死者是男性,后脑受重击而亡,显然是人为谋害。
“易公公当真会动刑?”南芝问。
林景到嘴边的话噎住,半晌,他轻咳一声,道:“这儿是主子的地盘,易公公许是不敢的。”
“万一他敢呢?”林远不满,对于易子实当着他们的面将人带走,他还有些愤愤不平。
“那我替你揍他一顿!”一直没做声的段从星大声道。
“……”
……
从那一天开始,扈江蓠一直做着心理准备,等着事情暴露的这天到来。
入了地牢,漫漫烟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她微微抬手捂住口鼻,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抬眸看向面容冷峻的易公公。
易子实面无表情,他瞥了她一眼,看她淡定模样,他心中也未有多大波澜。
既然是涉嫌命案,要么杀了人,要么没杀。若是杀人之后面对盘查还能这般淡定,那这人要么心性沉稳,要么早有成算。
“你是何人,捏造身份混入县衙意欲何为?” 他问。
“易大人不是已经知晓,我便是那个胡家童养媳。”
对上她不怯懦的视线,易子实微微蹙眉。她样貌细看之下确实没有成年男子的硬朗,个头不高,体型瘦削。却也没有女子的柔美线条。
“你是女儿身?”易子实再问。他抬眸再次看向面前年轻男子,样貌细看之下确实也是精致貌美,可五官线条硬朗,眉目分明,一看瞧去,分明就是男人脸。
“十七开始服药,许是我医术了得。”许是仰头太累,扈江蓠站起身,乍看之下她个子并不比易公公矮多少。
易公公敛眉,记下后又问到:“你为何要杀害自己兄长?”
“易大人说笑了,我只是个被拐卖的孤女,他可算不得是我兄长。”扈江蓠用着最轻松的语气,扯着一抹淡笑,看向盘问她的年轻男子。
“为何杀他?”他并未因她的话起任何波澜,他只是来盘查命案,对于她曾有什么过往,不是现在他需在意的点。
“大人认定人是我杀的?”江蓠反问。
“事实与证据都指向你。”他为她解惑,提笔漠然将二人所有对话全部记下。
“既然如此,大人觉得我还有何可辩?”
“无可辩驳,那就认罪,依法伏诛。”
江蓠只是摇头,牢房窗户小,光照落不到她身上,她尽力维持着面上的笑容,同易子实相视而立。
“我并不想死。”她说完,抬手搭上虚掩着的牢门,她看向易子实,眼瞳微颤,犹豫片刻,只道,“胡家两口子确实不是我动的手。”
“胡方?”
“若我说是意外,大人信吗?”
易子实只是提笔记下,并未直面回答。
“你还有何想辩?”看着手下证词,若是呈到陛下御案,足够定罪。瞥了眼对面依旧故作镇定的人,易子实垂眸继续看着证词。
“东方大人心慈,你若真有苦衷,许能得个从轻发落。”易子实六岁入宫,学的便是宫规森严,礼法不可僭越。
这句话,还是他到这小地方这几天新学的。
江蓠摇摇头,她设想过许多事情败露时刻,唯独没想过,当真会有人站她这处,予她温情。
她还有一事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撕那页案宗不是她迫切想要调查往事。
那本案宗会在沈大人屋中,是因为沈大人曾寻她谈过话。沈大人向她保证,有一日,一定为她扈家昭雪,还她堂堂正正,用扈家女身份活着。
可沈大人未查明真相,便遭毒手。
见她不再为自己辩驳,易子实淡然收起笔册。
他不是个热心肠的人,也非懿王下属,提一句,也只是顺口。
……
南芝站在东方潜门外,她心下仍有些发虚,举起的手顿了又顿。
良久,她才鼓足勇气,敲门。
“大人——”
房中静谧,无人应答。
“大……”门板吱呀一声,似是没关紧。
屋中熏着香,淡淡檀香气息向她袭来,南芝下意识抬脚迈入一步,待反应过来,她见身后林景兄弟两肯定的眼神。
咬牙,她抬脚走入。
客栈并不华柜的床榻上铺着层层柔软的真丝锦缎,那人平躺在床榻中央,双手自然垂摆在身体两侧,便连睡姿,都令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南芝下意识摈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他的好梦。
床上之人像是有所察觉,在她回身将门掩上时,便睁开眼睛。
“你……”他话没说下去,只是半坐起身,抬手将金丝薄被往上提了一提。
“大人,我有事要禀。”见他醒了,南芝松了口气,面上漾起勉强的甜笑。
“说吧。”他语气怏怏。
稍一晃神,倏地抬眸看向南芝:“是为胡溯源来的?”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南芝仍是笑着看向他,她依旧站在房门处,离床榻还有几步距离。
靠在并不柔软的床板上,他眼眸微抬,睨了她一眼,道:“直说。”
“大人可还记得你问过我当年那个灭门案?”南芝试着朝前走近两步,仍是同他保持一段距离,静看他的反应。
东方潜挑眉,他看过案宗,这件事是沈大人亲自审理,案件一直空悬,皆因证据不足。
“大人,当年案件中唯一未寻到尸身的女孩,出现了。”见他反应平平,南芝索性全部说出。
待将胡仵作与扈江蓠之间的事情全部说完,南芝抬眸再看他反应。
便见他只是怔了半晌,似是陷入回忆。
东方潜想了下胡仵作是什么模样,许久,他才颔首:“可有证据?”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