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当年惨案发生之后,怀南再鲜有人提及扈家,就是有,也只摇头惋惜。
本就贫穷的怀南县少了个仁医,大伙更加看不起病了。
东方潜没问她是否当真杀了胡家三口,他只问胡仵作是否真是扈江蓠。
“她还活着便是最好的证明。”南芝说着,略心虚地往前面凳子上靠了靠。知情人都死光了,难不成,要当年死去的亡魂出来证明她的身份?
这般一想,南芝眼眸倏地一亮。是哦,扈江蓠当年在惨案发生前,便被带离县城,她不知道那一晚发生了什么。
但若是还有未入冥府的亡魂,他们应当清楚。
“大人要不要亲自见她一面?”看他眸色怏怏,南芝小声问。
门窗都关着,只依稀可见外面日光正盛。
床榻上坐着的那人思忖了下,还是点头。
“过来替本官更衣。”他故意道。
南芝犹豫了下,便听他再道:“等易子实回来,本官许就没这好精力了。”
就当是为了案件,南芝上前,拿过披在一旁的月白色衣袍。
他只着一件丝缎里衣,衣间松垮,若是南芝抬眼看,能见他身形并不瘦削,宽肩窄腰,雪白丝缎在他身上勾勒出流畅线条。
南芝并不懂得为人更衣,她只拿着本就备好的衣袍敞开,踮起脚,往他身上披去。
其余过程皆是他独自完成。
待他系挂完腰间令牌,南芝抬眸,见他眸中带着笑意。
“大人,我们要回县衙?”她问。
“不。”见她仍是垂眸,他抬手为自己正了正衣襟,道,“去老宅院看看。”
他也想看看,是否真有亡魂存在。
扈家废弃医馆也在东街那边,在医馆往上过两条街的位置。
东方潜无视了一旁看着的段从星几人,只让南芝带路。
途经拱桥前,南芝抬眼往那看去,那儿只剩一个黄旗倒地上的空摊子,看来今日张半仙并未出摊。
二人一路无言,心中各自想着事。
还未靠近官学,远远地听见前方传来阵阵喧嚣声。
南芝警觉地加快了步伐,听得前面人议论有人落水。
顾不上身后那悠闲慢行的男子,她快步上前,一下听清了是一女子的求救声。
“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救救我姐姐!”
她抬眼看去,声音是从官学内院中传出,在她面前,还围着数十个穿着蓝白衣衫的学子。
“大人,我进去看看。”南芝朝身后喊了一句,便朝官学里小跑而去。
路上,那些学子仍是心有戚戚,然官学跃鲤池的传言太过惊骇,他们实不敢上前救人。
她走的急,浑然不顾身后人有何反应。
在南芝离开后,段副手还有林家兄弟悄然上前,低声问:“主子,我们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抬眼见少女身影已被周围学子掩住,脑海中闪过那次见过那日远远瞥见的怨毒黑影。
东方潜眸色幽深,瞥向人群,道:“你们留在此地,莫要轻举妄动。”
跃鲤池有个传言,里头有水鬼,转抓青年书生当替身。每次掉进水里的,虽然没有过当场死人,可之后他们家中总会莫名多出水渍。
更可怕的是,这些人通常还活不活两月,便会死去,死前浑身浮肿,活脱脱一副溺亡的样子。但这些也都只是传说,跃鲤池早在十几年前便被用护栏重重围住了,已经很多年没出过事了。
眼看水中那道白色身影越陷越深,南芝来不及细想,她越过人群,因为没人敢靠近跃鲤池,除了那呼救的小女孩外,池中栏杆旁再无其他人驻足。
女子不知已落水多久,旁的学子冷漠,便连官学夫子也没一人出现。
南芝环视了下周围,寻找可用的木棍。
那女孩见有人过来,抹着泪水,道:“姐姐小心,池中有水鬼,他把我姐姐拽下去了。”
栏杆外还有两截台阶,小女孩便站在上方的台阶上,手上还抓着周围老旧的木栏杆。
她说她跟姐姐路过这地,姐姐的发簪落到台阶上,她下去捡,却不甚脚下打滑,跌入水中。
“嘎吱——”木栏杆松动,女孩也被拖拽着往水中滑去。南芝赶紧上前拉过女孩,将她带上案,再去看那落水女子,水下像是有一只大手,正拽着她不断下沉。
“姐姐!”小姑娘虽在栏杆外,但看那白色身影不断下沉,她再也忍不住,还想上前。
“方向,我会救她的。”南芝说完,顾不得考虑其他,她转身跃下水面,接住了那道下沉的白色身影。
入水冰凉,南芝只想尽快将人带出水面,怀中的女子已陷入昏迷,她纤瘦的很,南芝抱着她也没多么费劲。正在要往上游的时候,南芝感觉有什么东西扯住了女子的脚踝,她带着她很难向上。
透过浑浊的水影,依稀能看的一个浑身散发黑气的手,正死死掐着女子的脚踝,将她往下拖拽。
日光正盛,这凶魂竟就敢伤人。
顾不得太多,南芝一脚踢向那个黑影,等他手上力道一轻,就赶紧用力把女子向上托起。
水面浑浊,光照透不进来,南芝只能先女子托出水面。这里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小姑娘看到南芝将人带出水面,激动地差点惊叫出声。
未待她高兴,便见南芝也如她姐姐一半,像是被什么拽住下身,整个人不断往下沉去。
南芝只觉脚腕一凉,紧接着一股巨力拉扯着她,要将她往深水处扯去。
水下视线模糊,她依稀能看到一道漆黑的人影,黑色的眼眸泛着凶厉的红光,贪婪地盯着她们二人。
顾不得太多,南芝抬脚再次踢向那只鬼手。她再次探出头,对着人群大声喊到:“快过来个人帮我!先把这姑娘拉上去!”
周围三三两两一群的年轻人此时没人敢上前,只有小女孩勇敢地伸出了手。
顾不上恼恨周围人的冷漠,南芝只奋力将女子往小女孩方向推去。
就在这时,那股森冷寒意再次靠近她的右脚。力道大的出奇,它扯着南芝不断向后,南芝跟白裙女子离岸边又远了些,纵使岸上小女孩将手伸得再长,都够不上她们二人。
水下冰冷,若不是还要顾忌着怀中女子,南芝兴许还能探手去取腰间存放着的黄符,可是凶魂显然也没放过这女子。
她一时陷入了两难。
犹豫间,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将她两捞出水面。
被丢在地上,南芝迎着光,看到了那摸模糊的身影。
“本事不大,倒是挺会逞能。”为了将人捞出,弄湿了他的下摆,东方潜嫌弃道。
“咳。”因为水下气味实在不行,南芝趴在地上,没忍住干咳了声。
她迎着光,看向救命恩人,勉强扯起嘴角:“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说罢,她顾不上看他反应,探头去寻那落水女子。
女子生的极好看,柳叶弯眉微锁着,纤长的眼睫盖住紧闭的眸子。乌发散于身侧,苍白的面色更添几分脆弱清冷。
看她还在昏迷,南芝赶紧用着学到的知识,过去按压她的胸膛,想让她将水吐出来。
春夏之际,南芝穿的也不多,单薄的衣衫被水浸透,贴在少女已然开始发育的身体上。
东方潜只看了眼便移开视线,眼角余光瞥见挤过人群,没忍住上前的部下。他微叹了口气,抬手,认命解下外衣,精准甩在忙碌的南芝身上。
“哇呜——”女子哇的一声吐出池水,微微睁眼,她眼眸同样是乌木般的颜色,看向南芝的眼底带了泪花。
“呜呜呜姐姐,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小丫头也上前,抱住自家姐姐与南芝,哭声悲恸。
女子没有搭理女孩,她抬眸深深地看向南芝,仰身,她紧紧抱住南芝。
南芝顺着她的拥抱,拍了拍她轻颤的背脊,观她衣着,应是个家境殷实的,如今这样,应该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她想将身上披着的衣服取下给她,却不敢面对身后人冷冽的视线。
右脚踝被凶魂抓到的地方隐隐传来刺痛,南芝垂眸看去,见脚踝上隐有黑气附着。
南芝知道这应该就是那些落水之人必死的秘密。
……
回去的路上,段副手感慨道:“南芝姑娘不止人生的好看,心地善良,竟也这般勇敢!”
裹着衣服,走在几人身后,南芝小声问:“大人,都已经到这里了,废旧医馆离这不过两条街,不过去看看?”
“不必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可是……”
南芝还想说什么,便听得身后段副手那大喇喇的嗓音再起。
段副手道:“都隔了快十年了,就是看破房子能看出什么,当然是身体重要,回去后还得让易公公为你把把脉,可不能着凉落下病根。”
他看向面前披着主子外袍的少女,不禁越看越觉顺眼,他侧头跟林家兄弟小声道:“现在信我的话了?我真觉此事可成!”
南芝没听懂他们在小声密谋什么,她回眸看向外袍的主人,犹豫着开口:“大人?”
“不急。”他眸中微思,方才他也见到了,水中确实有个黑影,抓着那两个女子。
只是未待他将黑影也一道提出水面,那黑影见他过去,便匆忙离手,躲了回去。
“我会让易子实放人,先查跃鲤池的。”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南芝裹着外袍,轻轻应了声。路过张半仙的算命摊时,她抬眸又看了眼,张半仙依旧不在。
右脚踝冰冷的痛感还在,她只垂着眼眸,庆幸方才并未在那女子身上也见到这黑雾。
南芝没有直接回去,反而是跟着他们回到县衙,迎面遇到了将审问供词拿出来的易公公。
段副手果然令易子实为南芝把脉,南芝有些诧异:“易大人竟然还懂医术?”
易子实微微应首:“略懂,跟在懿……大人身边,也算实用。”
待易子实把完脉,道:“没事,南芝姑娘身子硬朗,无碍,多歇息歇息便可,”顿了顿,他又道,“若是受到惊吓,我这也可开个方子。”
“我没事,不用开方子了。”
南芝本想将外袍就此还给几人,却听那人语调懒淡:“愣着干什么,这幅落魄模样还要进县衙当差?”
她还想说什么,又听那人嫌道:“本官不至于失言,说会放人就会放人。”
“多谢大人。”鼻尖嗅着淡淡的清香,回眸看到他那带着不满的面容,知道多说只会惹他厌烦。
南芝道完谢,便觉心情好了许多。
她紧了紧身上的外袍,摇着眉眼,笑着同几人道别。
刚走出县衙,南芝便感觉脚踝处的刺痛更加明显。
她微微错愕,抬眸微瞥了眼天际,这般烈日下,方才那凶魂显然没跟着走出跃鲤池,为何,她觉得还有一个凶魂跟在她身侧。
这样一瞎想,南芝只觉周围更森寒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