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夜阑。
冲天大火烧红了半边天。
恢宏壮观的正阳山庄被赤红吞没,闻讯赶来的人只从火场里救出一个女孩——林疏月,正阳山庄唯一的大小姐。
正阳山庄离砺霖泽不远,作为武林同盟会四大门派之一,门主顾赫明自然得主持公道。
门人单膝跪地,将手上姓名笺呈现给顾赫明:“门主,这是在林庄主身边发现的,应当是凶手所留。”
看见上面的名字,顾赫明本能皱眉,接过收好,准备上交武林同盟会,共同商议应对之策。
有熟练老道的武林前辈主理大局,救火、清理现场、疏散人群……一项一项事务有条不紊进行。
不多时,林家的人也到了。
正阳山庄庄主林正端家族排行第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大哥林正初携妻到来,凝视火海久久不能言语。
二哥林正达以头抢地,大声斥骂老天不公,凶手禽兽不如、罪该万死。
有正经林家人来了,顾赫明便要离开。他身份尴尬,又恐瓜田李下,多有不便。
而且林正端刚刚在武林大会夺了魁首,严格来说,武林同盟会本由四大门派组成,正阳山庄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第五。砺霖泽门主处理正阳庄主后事,传出去也不好听。
二伯母却是泪眼婆娑,分了个心神出去:“我家疏月正巧和顾门主侄子定了亲,顾门主也算不得外人,何必回避。”
顾赫明看向林疏月的方向,那姑娘面容清秀,年纪却实在不大。
她呆愣愣站在那,身上披着的衣服应该是家里长辈的,已经浸透了鲜血,也没人顾得上给她更换。
像是家庭美满的大家闺秀生活一夕崩塌,整个人承受不住,她哭得还没有那二伯母伤心。
顾赫明皱眉,斟酌片刻道:“婚事是林庄主生前所定,如今……”
望着眼前的残垣断壁,顾赫明抿唇:“多福资质愚钝,舍弟爱子心切,才仓促定下婚事。林小姐蕙质兰心……如今惊魂未定,不如回家好好将养,再择佳婿。”
话音刚落,林家众人皆是目光投向顾赫明,眼神忿忿。
直言不讳的二伯母三步并两步冲到林疏月面前,一把将她揽在怀里,然后眼泪更是止不住:“我苦命的侄女啊……你爹刚死,就有人要悔婚,不要你了啊!”
二伯父林正达轻斥一声:“淑琴,别胡说八道。顾门主就是为了孩子好,提了个建议,具体如何还可以商量。”
向淑琴哭得更是厉害:“我们林家没用啊!正端刚带着正阳山庄加入同盟会,就遭遇不测。屋漏偏逢连夜雨,可怜我们疏月,刚死了亲爹,未来婆家也不要她了……”
自从死了全家,林疏月一直没什么反应,二伯母哭她的,和自己没关系似的。
向淑琴在衣服遮盖下偷偷拧了林疏月一把,可惜不争气的丫头真给大火烧成了木头,愣是一声不吭。
下人忙着救火,大哥大嫂站在那里岿然不动,都不帮忙说句话,向淑琴哭得越发伤心。
“罢了,诸位就当我多此一提。”顾赫明眉头紧锁,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道:“既然如此,二弟定下的事情,自然没有我做主悔婚的道理。尔等不必担心,我砺霖泽如何也不缺未来侄媳妇一口饭吃!”
话罢,不管林家两个男人如何阻拦道歉,顾赫明也没有留步。
向淑琴擦去眼泪,小心翼翼开口:“我刚刚是不是把顾门主得罪狠了?”
说话时,她看似是对丈夫说的,实际目光偷瞄着大哥林正初。
林正初没有搭话,林正达眉头也是紧缩。
大嫂苏落秋脸上露出和善笑容:“弟妹不必担心,顾门主不善言辞,但一向一言九鼎,他说出的话不会反悔。今日也是辛苦弟妹了,要不是弟妹,有些话我们也不方便讲。”
向淑琴感激涕零应了,脸上表情不多好看。
苏落秋姓“苏”,武林四个名门望族之一的大姓,虽然与主家血缘颇远,但也是实实在在的“苏”姓不错。
不像她,小门小户出身,只能做死了老婆的二爷填房,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证明自己的价值,又被人看不起。
这样想着,脚下没注意,竟给石头绊了个趔趄。
“哎呀!”
林疏月还是那副呆愣愣的样子,也不知道扶她一把。
向淑琴一把将不远的林疏月推开,柳眉倒竖:“你……”
“有什么气别和孩子撒。”苏落秋从向淑琴手里把林疏月接过来,她俯下身,柔声道:“你二伯母为了保住你的婚事在顾门主那里受了气,别怪你二伯母好不好?”
林疏月一视同仁,用她空洞的眼神回应苏落秋。
出身世家大族的女人不以为意,在林疏月头上揉了一把,她笑说:“好孩子。”
林正初对妻子赞许点点头,他和林正端夫妻和睦之名在武林颇受赞誉。
“林庄主!林庄主!”
歇斯底里的雄壮男声从远处传来,第三波观众到达战场。
来人身份林家人心知肚明,苏落秋眼神悲悯,将林疏月推到身前,对悲怆的汉子道:“这是林庄主的独生女林疏月,也是正阳山庄唯一的幸存者。”
刘家的某个人跪在地上,拉着林疏月的袖子,哭得涕泪横流:“大小姐……大小姐,正阳山庄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啊!凶手不是人啊,林庄主那么一个大善人,为什么偏偏好人遭此横祸?为什么?”
林疏月垂首倾耳,她不认识这个人,但她父亲一向乐善好施,是武林有名的“大善人”,应该又是他帮助过的某个人吧。
她知道,接下来的几天还会有数不清这样的客人到访,为了她德高望重的父亲。
尸山血海里只捞出来她一个人,林疏月是幸运的,火海里炙烤焚烧成灰的是她的血亲。
落在林疏月身上的目光繁杂众多,有可怜她的,也有义愤填膺指望她报仇的……
没有人注意,林疏月目光一直投向正阳山庄厅堂方向。
她父亲尸首边,有凶手留下的姓名笺。
“温景恪。”
林疏月将这个名字刻印进心底,重复一遍又一遍,她的心脏第一次跳得那么快。
那个优柔寡断的凶手,若她父亲在世,必定要骂他一句“妇人之仁”吧,竟留了她这么个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