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王且慢。"张良声音如清泉击石。
他枪尖未动,青铜枪杆仍紧握在掌心:"张先生,念在旧情,本王可不杀你。你若愿归附本王,本王随时恭候。”
张良浅浅一笑:“项王好意,子房心领。”
项少羽颦眉,“你可知本王现在杀你二人,比捏死两只蚂蚁还容易?"
"自然知道。"刘季突然掀开车帘跳下轺车,竟赤手空拳走向项少羽。他靴底碾过地上未干的血迹,在项少羽马前五步站定,仰头笑道:"所以我才来送项老弟一场大富贵。"
秋风卷着血腥味掠过广武涧。三十万楚军的呼吸声仿佛突然静止。
项少羽俯视着这个曾被他视作蝼蚁的男人:他笑得仿佛置身酒肆,而非刀斧环伺的杀场。
"哦?"项少羽故意用枪尖挑起那女子的下巴,"说来听听。"
女子被迫昂首,脖颈线条如天鹅般优雅。刘季注意到她右手小指有节不自然的弯曲——正是田言所说的旧伤。
"关中归你,关东归我。"刘季突然收敛笑意,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这是咸阳宫的地契和传国玉玺的拓印。"他顿了顿,"当然,项老弟要是嫌少..."
"沛公!"张良急声提醒,却被刘季摆手制止。
项少羽突然大笑,笑声震得涧水泛起涟漪:"你当我项少羽是三岁孩童?"他枪尖一抖划破竹简,"我要的天下,用得着你来分?"
被挑破的竹简如折翼之蝶纷纷坠落。刘季却弯腰拾起一片,吹去上面尘土:"那项老弟想要什么?总不会是..."他意有所指地瞥向那女子,"这位姑娘吧?"
空气骤然凝固。
"此女乃英布所献。"项少羽语气突然轻佻,"怎么,沛公好这一口?"
刘季心跳如鼓。他强压住转头看张良的冲动,搓着手笑道:"美人是英雄所爱。不过比起这个...今晨我收到消息,说项王为得苍龙七宿,已与罗网结盟。"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惊鲵。“罗网…嗯,人人得而诛之。”
惊鲵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放屁。罗网的人,本王早就杀光了。”
“嗐——这谁能知道你说不是。”他再次瞟了一眼惊鲵。
这女人的消息一经传出,将引起极大的动荡,加之先前韩信将敖仓烧毁,军心不振,项少羽皱住了眉。
刘季趁机上前一步:"项老弟,鹬蚌相争的故事,想必你知道。"他指着对岸突然出现的汉军旗帜,"韩信已渡河取了成皋,龙且也……你再与我耗下去..."
龙且战死于潍水,楚军损失数万精锐,士气大挫。若是休战,或有喘息余地。
况且他刘季算什么东西?手下败将罢了。
项少羽的霸王枪重重插进地面。他死死盯着刘季,突然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鸿沟为界,中分天下。"
张良立即从袖中取出早已拟好的和约。刘季咬破手指按印时,故意让血滴在惊鲵脚边。女子垂眸看着那滴血,小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对了。"项少羽突然扯住惊鲵的头发,"这女人送你如何?"他满意地看着刘季瞬间绷紧的下颌。
项少羽的目光狠辣,全不似真心。刘季知道,这是在威胁他。
“不必了——我不好这口,还是老弟你自己留着玩儿罢!”
刘季平安上了轺车,当轺车驶离楚军射程,张良才长舒一口气。此时农家骨妖隐秘窜出。
骨妖抱拳:“摸清了!”
张良勾起笑意:“接下来,就等侠魁的行动了。”他不闻刘季动静,便侧眼看。
刘季竟浑身颤栗,他指尖微抖,唇色泛白,呼吸短促断续,眼睫颤动如惊兽。
张良轻按在他的肩上,他才缓和了些。
“子房啊…这比四岳堂那次还吓人啊……”刘季捏住眉心,猛地抓住了张良的手。
“这次没有仙女大姐,我真没想到能成…你看啊,我当时脑子里就想着把自个儿当成她,怎么样?演的还行吧?”
张良缓和下语气:“大王做得极好。”
刘季听张良一言终于松下气来,如释重负地说:“唉——大小姐让咱们到前头混淆视听,再派骨妖摸清楚军内人物方位分布,这么清楚的法子,也就你们这些聪明人人能想出来了。”
张良望向远空,河水呜咽,倒映着被夕阳染红的苍穹。
……
几日后,田言绘出楚军腹地舆图,欲携梅三娘、骨妖潜入。在此前一夜,她彻夜不眠,等待盖聂的答复。
她在烛光下伏案研究舆图,听闻夜风吹动草响,于是放下手中画笔,双手交叠托住下颌。
烛火忽然摇曳,案上舆图无风自动。田言眸光微凝,见竹简边缘投下一道斜斜的剑影——槐树被月光雕刻的痕迹,此刻却多了三分凌厉。
惊起的蜡油在案几上凝成一道蜿蜒细线,恰将楚军粮仓与兵器库的标记一分为二。
"先生这是……"
田言话音未落,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她垂下眼,看着手旁蜡油溅出的痕迹,思忖道:"从这里切入……"
次日,盖聂无声息地跟随在田言一行中。
暮色四合,长路如刀,将荒野劈成两半。
几人行进之中,除梅三娘对田言的关候外,对话寥寥无几。
道旁偶见残碑,字迹已被风沙啃噬殆尽,只余斑驳石面,如一张张干裂的嘴,欲言又止。远处一具不知何年的白骨半埋土中,空洞的眼窝望着天空。
多少年来,也觉得这番景象萧索得很。他握了握夜荼,无言行止。
若是她在,或许会唱首曲子解闷;若是天明在,会主动聊天,让大叔不要再皱眉——不知他百步飞剑练得如何了?又是秋日,又是萧瑟,枯苇在风中低伏,如他未言的思绪。
“三姨、骨妖,”田言突然发话,惊醒了盖聂,“老规矩,无论如何,自保为要。”
梅三娘坚定说:“小姐的心愿,就是三娘的心愿,三娘万死不辞。”
“从前不说,怎么如今这样突然?”田言轻声说。
“因为三娘知道,此事对于小姐实在重要。…田二老爷死后,小姐身后、就只剩下我们这些旧人…所以三娘愿意连师兄的份效忠小姐!”梅三娘的眼眶渐渐湿了,骨妖在一旁点着头。
彼时田言利用典庆让朱家失去与她争夺侠魁的机会,是认为她所追寻之物重于典庆之死,她早设计好梅三娘因此背叛的后手,而也设计好令梅三娘依然效忠的计划——一切都是她设计过的。
只是如今这般话,她从未设计。
她曾认为她的背后一无所有,一切亲力亲为、“不为刀俎,便为鱼肉”。可她仍然交了朋友——那个心思纯净,真正不会杀戮的人,此后,她竟也对这种可笑而温情的话感到悲伤。
她沉默一瞬,随即收敛。
梅三娘粗糙的手指攥紧了镰刀柄,声音突然低哑:"小姐可还记得,那年秋收祭典上,您给典庆师兄斟的那碗黍酒?"
田言握舆图的指尖微微收紧,但很快松开,仿佛这仍只是计划的一部分。
"他捧着酒碗的手在抖。"梅三娘突然笑了,"那个能单手举起千斤闸的汉子,怕洒了您赐的酒。"
骨妖的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响,像某种夜行小兽的呜咽。
田言微微闭目,轻声道:"三姨,我们此刻踩着的土地下,或许就混着那年的黍米壳。"
梅三娘猛地单膝跪地,将镰刀深入地面,张口似乎要说什么的样子。
而田言突然伸手按住梅三娘的肩膀。这个动作让盖聂的剑影微微一顿——农家侠魁的指尖正精确压在梅三娘气门上。
"三姨。"田言的声音像淬过冰的蜜,"若典庆泉下有知,定会夸你烧粮车的火候——比烤地瓜强多了。"
梅三娘怔住,继而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惊飞更多寒鸦,黑色羽翼掠过盖聂的剑影时,他看见田言另一只手在舆图上画了条新路线——笔直贯穿楚军祭坛。
"走吧。"田言收起舆图时,一片枯叶恰落在她发间。梅三娘下意识要摘,却被田言抢先一步。田言看着掌心托着的枯叶,忽然道:"等结束了,我请你们喝新酿的黍酒。"
……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田言一行已潜入楚军大营。盖聂的剑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忽然抬手示意众人停下——前方拐角处,两名楚军将领正在低声交谈。
"那女人被关在西北角的石室里..."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项王亲自下的令,连九江王都不能靠近..."
梅三娘眼中精光一闪,正要上前,却被田言按住手腕。只见盖聂指尖轻弹,一粒石子击中远处的铁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什么人?!"两名将领立即警觉地朝声源处追去。
骨妖从阴影中钻出,咧嘴一笑:"西北角石室,跟我来。"
众人沿着营帐阴影快速移动。田言注意到地面上每隔十步就有一道浅浅的剑痕——那是盖聂留下的记号,指引着最安全的路线。
当他们接近西北角时,空气中突然飘来淡淡的药香。田言鼻翼微动:"是药...有人受伤了。"
她猛然抬眼,拦下了正要向前的骨妖与身后待命的梅三娘等。
“怎么了?侠魁。”梅三娘问。
田言摇摇头,神色复杂,“昌平君之女涟心如今身在何处?”
“消息说就在楚军军营中。”梅三娘说。
田言冷笑一声,“骨妖,寻药味找。”
骨妖思索一刻,而后大悟一般咯咯笑了起来。
项少羽早料到田言会派人前来,于是散播假消息,准备“瓮中捉鳖”。可惜他不曾想——田言本人会亲自来到。
毕竟他不知,前任惊鲵与田言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