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君月向后欠了欠身,闪开了沈长赢的手,道:“能为太子殿下效劳,是我等荣耀,不敢居功。”
沈长赢见状,讪讪一笑,转身打趣道:“沈卿啊,你这侍从性子还真是与你一般。”
“太子说笑了。”沈行舟身子躬了躬身子。
沈长赢未接话,脸色一沉,抬了抬手示意两人起身,就先一步进去了。
徐君月弓着身子偷瞄着那抹明黄色,挪了两步,用手肘撞了撞沈行舟,侧头轻声道:“我刚刚是不是姿态太过硬了些?”
“无碍,太子殿下大人有大量,怎么会怪罪于你?”沈行舟直起了身子没回答她,展了扇,声音略大了些,那明黄色的身影顿了一下而后复行。
徐君月忍不住笑意,嘴角上扬,两人并肩前行,不过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脚步缓了下来,“我总觉得,太子殿下心中对你颇有芥蒂。不似针锋相对那种,更像是忌惮。”
“还算敏锐,看来陆府十几载对你的熏陶颇为有用。”沈行舟侧目而望,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点了点头。
“那他因何会忌惮于你?”徐君月被他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
“此地人多眼杂,日后再与你详说。”沈行舟摇了摇扇,宽袖之下握了握她的手。徐君月见他眸光灼灼,脸颊微红,想起临行前那诸多疑团,便点了点头。
两人顺着直廊向正殿走去,印着花鸟的檐铃随风叮叮当当,被风涌起的纱幔翻飞着,下面挂的流苏穗子摇摇晃晃。
殿中已是落座了些许人,几乎都是徐君月未见过的生面孔。太子坐在正中,沈行舟的位子位于太子右手边,而对面则是那日一面之缘的骠骑营大将军——郭相守。
徐君月跪坐在沈行舟侧后,她瞟了眼桌上摆着的吃食,比起那些精美的吃食,令人咋舌的大概是器具。
沈行舟桌上这套的则是花鸟螺钿的漆器,盘底杯壁镶了金银箔,嵌了贝壳。这应当就是髹漆工艺中的金银平脱,曾有古书介绍此项工艺复杂,一个漆杯当有百人之力,一个屏风便要万人之功。先皇曾因如此太过奢靡,早已下令禁止了。
如今这席上数十人,光是这些器具岂能算不得劳民伤财?
“看什么呢?”沈行舟刚一回头,就看见徐君月双眼木怔怔地盯着桌子上的东西。“可是看这器具?”沈行舟端起一个盘子来,又继续问道。
“这应该是金银平脱工艺的漆器的吧?”她试探地问道。
“阿月好眼力。”沈行舟笑了笑,将盘子放了下去,理了理袖子。
“你们主仆二人说什么呢?”沈长赢恰好这会儿问了话。
“回殿下,我这侍从没见过什么世面,第一次见到这般上好的漆器,觉着新鲜了些。”沈行舟欠了欠身,回着话。
“恕郭某眼拙,这与寻常漆具有何不同?”郭相守闻言,似乎是来了兴趣。
“这漆具所用工艺乃是发展于前代创造的金银平脱,即用金银箔做成花纹的样子贴于表面,再用漆填平磨光,正因此等工艺繁琐复杂,故而更显富丽堂皇。”沈行舟拿了一杯子,用手点了点上面的花纹。
徐君月心中直呼真是妙啊,此话一出,纵使不懂的人也懂了,这一传十,十传百。太子民间声望本就不高,前阵子更是闹出了换储风波,倘若再加了这一记奢靡之风,太子登基之路岂非荆天棘地?
“郭某受教了,小小漆具竟有如此大的讲究,的确是郭某有眼不识泰山了。”郭相守也捏了杯子仔细端详起来。
“郭将军过奖了,还是得谢谢殿下,若非殿下犒劳三军将士,我等又怎有眼福见见呢?”沈行舟连忙摆了摆手,话落便起身向太子殿下行礼。
他这一起身不要紧,后面的那些人也跟着起了身。徐君月低着头心中暗忖,这哪是感谢太子殿下?这分明是把太子殿下架在火上烤啊。
太子脸色越发阴郁,捏着筷子的手关节泛着青白,沈行舟这话滴水不漏,即便怒火中烧,现下也只得咽下去,最后硬憋出一抹笑,说道:“沈卿倒是博学多识。”
“殿下过誉了。”沈行舟直起身,相视而笑。
沈行舟素日很少与太子有这般明着结梁子的时候,只是他今日见太子伸手去碰她,便知道太子此番让她随行的目的。既然太子动了不该动的心思,那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此番风波过后,这筵席便开始了。太子主持着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官话儿,徐君月坐在一旁也没心思听,偷瞄着,在想阿史那哈尔怎得还不来。
“这般寡坐也无趣味,正好内侍嘱咐人排了新的舞曲,大家看看?”太子放下了酒杯,询问着。大家纷纷点头附和,一旁的太监拍了拍手。
这时见两名妙龄女子缓步走了前来,其中一名身着朱裙蓝衣抱着琵琶,另一人则是身披红色绣金纱幔手持弯刀,一步一闪,好生夺目。
殿上声音渐小,抱着琵琶的女子纤纤玉手抚起琴弦,另一人轻启莲步,时而抬腕时而低眉,身上的纱幔随着身姿飘扬,偶尔露出雪白的肌肤,真是风姿绰约。只是这舞少了几分长安的温婉之风,多了些大漠的洒脱不羁之意。
徐君月总觉得那人有些眼熟,她凑了凑身眯着眼看过去,那不是阿史那哈尔吗?认清来人后,喃喃道:“阿史那怎得没和我说,她还准备了舞蹈?”
“估计是为了和郭将军拉紧些距离罢。”沈行舟搁了茶杯看向了对面,徐君月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郭相守眼中的确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此曲赢得阵阵掌声,两名女子上前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赐座。”太监指引着两名女子落座,阿史那坐在了郭相守身旁,而那名抱着琵琶的女子则坐在了沈行舟身侧。
徐君月不禁想到许多日前,阿史那提到的家中小妹。
“见过沈大夫,阿史那鼎吉思有礼。”那女子欠身行礼。
“初见阿史那姑娘,在下沈行舟。阿史那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当真是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沈行舟也起身回礼,徐君月跟在身后,她看着那女子,眉目含情,自坐下之后,眼神就一直在沈行舟身上流连。她挪了挪身子,再看了眼另一边的郭相守与阿史那哈尔,两人已经把酒言欢了。
太子定是早早儿就做好了此番安排,阿史那氏族在西北权力之盛,无人能及,若是这两个人娶了两位姑娘,必定是不能再留在中原。如此一来,既能加固了中原与异族的情谊,又可清除异己,还真是一石二鸟。
“不知沈大夫酒量如何?”阿史那鼎吉思这也跟着攀谈起来,徐君月循声而望,虽然鼎吉思与哈尔同属突厥人,但鼎吉思多了些恬雅,五官也更加柔和,
“不好,我更喜饮茶。”沈行舟摆了摆手,虽是眉眼带笑,语气上却更多几分冷淡。
“我也略懂几分茶道,沈大夫要不要试一试?”鼎吉思言罢便要挪身过来,却不想沈行舟快她一步,折扇横于她手前。
“阿史那姑娘贵为公主,沈某担待不起,我这侍从颇懂茶道,不如阿史那姑娘同与我试一试?”沈行舟收回了折扇,指了指一旁的徐君月。忽地反应过来,才带着歉意道:“太子殿下今日主备酒菜,这茶具不足,改日阿史那姑娘赏光莅临我沈府,沈某定当尽心侍奉。”
“也好。”阿史那鼎吉思闻言笑了笑,刚刚探过来的身子收了回去。
“我不懂茶,沈郎莫要说胡话儿。”徐君月倒是凑了凑,俯身贴耳道。
“现学现卖就好了,我这名师还出不了你这高徒?”沈行舟不甚在意,握着扇子在两人之间摆来摆去。
只是他这番神情,倒教徐君月看不懂了,心中疑虑是他看不出太子之计?不然怎还会愿与阿史那多番接触。
难不成,他看上她了?徐君月皱着眉,他瞟了眼一旁的沈行舟,越发想不透他邀她意欲何为。
可她打心底里觉得,沈行舟不像那般多情儿郎。
“阿月,莫要多想,我心中,唯你一人。”沈行舟摇着扇,捏了杯盏,饮尽了酒,转过身,悠悠道。
他探了身,离她极近,他的唇就要贴到了她的鼻尖儿。口中的丝丝酒香弥散了过来,骤然之间,耳边的推杯换盏谈笑之声皆散了去,徐君月咽了咽口水,身子都僵住了,脸上像着了火般。
沈行舟顿了身子,扬了扬唇,对她此番娇羞的女儿姿态颇为满意。
徐君月看出来了,他就是在逗她趣儿,又羞又恼,抬手推了他的肩,起身便向外走。心中暗忖,平日里她拉了拉手他都要面红耳赤,今日几壶酒下肚,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逗弄她了。
关键是,他还成功了。
徐君月越想身上越热,脚步飞快地跑出了殿外。她站在月台上,看着树影重重,几阵凉风而过,身上的热才退了去。
想着回去坐着也甚是无趣,四下无人,便大量着闲逛一会儿,她又不是座上宾,偷个懒应该没关系。
恰逢那边杏树开花,徐君月挪着步想着过去看看。
忽闻一阵吵闹声,她倚身在墙角,偷偷看了过去。
“阿史那姑娘,你我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