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将军,我只想嫁与你。”
春风拂,杏花雨。飘飘扬扬的花瓣儿之间,徐君月看见两个人互相对峙。月华之下,她看见了阿史那哈尔眼中的泪。
她适时欠了身,退了出去。脚下踩过的落花,碾入泥土之中,徐君月心中也跟着五味杂陈。
这世间情感本就是求的两情相悦,若是只有一人苦付倾心,与这落红又有何种区别?一时间,为之情坚而震撼,为之结局而悲凉。
随想随走,误入了一无人的偏殿。
“看来是沈卿的宴会安排的无趣了些,大家怎得都跑出来解闷儿了?”一个声音在脑后响起,徐君月回身而望,看见沈长赢正站在自己身后一步之外,一旁站着个掌灯的太监。
“是君月不善酒力,出来透口气儿。”徐君月躬身叉手,低眉垂眼,望着那宫灯上的花鸟画儿,灯芯儿晃晃悠悠,画上的鸟雀也跟着忽明忽暗。
“既是透口气儿,那徐姑娘随本王而来,本王倒是准备了一出好戏。”沈长赢笑了笑,先一步转身,穿了殿而行。
徐君月看着那抹身影,心如打鼓,只得紧随其后,这偏殿似乎已是许久未有人来了,所有入眼的物件儿都蒙了尘。随着太监拉开的殿门,狂风忽卷,飞尘眯眼,徐君月抬手挡着,衣袖灌满了风,一时间竟有些步履艰难。
待身形稳了,她才看到沈行舟正跪在庭院正中,身侧两人争执鞭行刑。她刚要迈步,却被沈长赢一把拉住了,袖袍一晃,长臂圈锢住了她,她刚想要挣脱,沈长赢便俯身贴耳说道:“你若乖乖听话,沈卿便能少受点儿罪。”
他的气息扑在脖颈耳侧,徐君月甚至已经顾不上恶心了,目光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沈行舟,他的发冠不知道何时掉了,一缕发丝飘在额前。他哪时不是个矜贵富家子的模样,何曾如此狼狈过?
沈行舟双手被缚住在身后,他刚挪了挪腿,一个侍卫便抬脚踹向了他的胸口,顿时嘴角鲜血直流。徐君月直觉心中被刓掉了好大一块儿,眼泪止不住地向外涌着。
“瞧瞧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当真教人好生心疼。难怪沈卿放着大业不要,一片痴心付你。”太子转而嗤笑着对一旁的太监说道,他捏住了她的下颌,强迫她看向自己,手上的力道渐重,徐君月恍然间就要以为自己的骨头断了。
“沈长赢,放了她。”沈行舟间状,咬着牙忍痛低声吼道。
“放了她?放了她你便不与本王做对了?”太子闻言手一甩,眼睛都没抬,低着头,用鼻尖从徐君月的耳后滑到肩头。他啧了一声,一把扯住了徐君月领口,绫罗的襦衫哪禁得起这般大的力道。
随着兹啦一声,在他手中碎裂,夜风凉,徐君月哆哆嗦嗦地发着抖,双手紧握,指甲深陷手心。
沈长赢似乎对两个人的反应颇为满意,他伸了手,一旁的太监递上了短刃,他看了看那锋利的刀尖儿,一下就怼到了徐君月的脖颈处,还好力道不重,只扎破了皮肉。但也是鲜血淋漓,胸口的衣衫染红了一大片。
沈长赢这才看向沈行舟,饶有玩味地说道:“求本王啊,你向本王磕头求饶,本王就放了她。”
徐君月闻言咬着唇直摇头,撕心裂肺地喊着:“别,沈郎!”
“好一声沈郎,叫得真亲昵。这比金还坚的感情,让本王都觉得动容。”沈长赢阴阳怪气地说着,只是手上的力道渐重,皮肤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那鲜血红的发亮,刺得沈行舟双目发痛,如摧心剖肝。
徐君月就见眼前人肩颈一松,缓缓俯身,额头用力磕在了地上,一下又一下,额上泛红,淤青,流血。
“沈行舟,我知你与纪渊想扶持我七弟,我告诉你,皇位只能是本王的!”沈长赢倒是说话算话,他收了手将匕首扔了出去,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他松开了抓着徐君月的手,她瘫坐在了地上,沈长赢转而俯身道:“本王不过碰你一下,你避之不及,他那眼神更恨不得杀了本王。本王乃天子,要什么得不到?徐姑娘美若天仙,想必床榻之姿也是甚美,玩玩儿嘛,本王倒是不介意你是沈卿睡过的女人。”
“想必那一刻,沈卿就不仅是跪地求饶了。”言罢,沈长赢就哈哈大笑着往外走,在这四院儿高墙的回声中像是百针飞刺进耳朵。
徐君月双目空洞,她看着对面发丝散乱的沈行舟,他的眼睛哪还有初见时的明朗,抖动着像是碎裂的冰面儿,她双目微闭,泣不成声道:“沈郎,你是不是不该救我?若我死在那夜,就不会成为你如今的绊脚石了。”
沈行舟垂着眼摇头,双肩耸动,他难得有像是此时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挪着膝盖,爬到徐君月的身前,撕了身上的碎布,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脖颈包了起来。
他不是不该救她,他是不该留她。
“阿月,救你是我此生做的唯一正确的事,留你才是我此生最不该的事。”沈行舟将她圈入怀抱,闭着眼。
徐君月听着他的尾音发颤,凄如肝脾。
“若是你还想走,我便不留你了,当日是我说了谎,纪渊不会因此怪罪于我。是我,是我为了将你留在身边,才编了这个谎。”沈行舟松了手,闭着眼将头埋进她的颈间,他觉得临行前,那句我会护你简直就像个笑话,悔恨交织。
徐君月听着他在耳畔的哭声,不知道为什么离得那么近,却像被风吹了很远一般。她其实根本不在乎他当初是不是有了私心,她知道他从未有伤她之心。
她知道他心中有她。
这就够了。
春风吹,万物生,杏花落满头,檐下绿意浓。月高悬,云低垂,飞英香满襟,樱唇一点红。
自那夜后,沈行舟似乎总是躲着徐君月,白日里便称身负要务,晚间也不同她一起用膳。徐君月眼见着颈间的伤一天天儿愈合了,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她知道他是自责,是悔恨当初不应该一意孤行留她下来,害得她近日因他接连受伤。
“姑娘,你倒底与主子怎么了,怎么那晚回来,两个人闹成这般了。”香岑给徐君月擦着药,询问着。
“无事。”徐君月叹了口气后,还是没有说出实情。
“走的时候还郎情蜜意,回来的时候倒像是仇人了,怎得就没事了?”香岑将药放在一旁,也是愁容满面。
“近日怎得不见阿史那了?”徐君月转移了话题。
“当然正和郭大将军泡蜜罐儿呢,俩人现在好似连体婴,去哪儿都粘一块儿。”香岑似乎想起那个场面来,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她们,在一起了?”徐君月扶着桌角的手一松,身形不稳,伤口不小心碰到香岑的手,倒抽了一口凉气。
“是呀,可有何不妥?”香岑后仰了仰身子,对着伤口轻轻吹着气儿,又赶紧问道:“痛不痛?”
“还好。”徐君月没回答前面那句话,只是自己上手将伤口再度裹上。她望着凤鸟螺钿镜中的自己出神儿,手上无意识地摸了梳子,指尖绕了起来。
是郭将军隐瞒了?还是阿史那自己接受了?若是两人能修成正果,也算是好事一桩了,徐君月敛了思绪,当务之急还是解开沈行舟的心结。
忽闻窗外一阵隐隐约约的琴声,徐君月推了窗扉,音量大了些,香岑喃喃道:“主上何时又想起抚琴了?”
徐君月起身便寻声快步,顺着景林向南走去,音量越来越大,最后停在一弯溪前。绕过假山,便就是弹琴人所在了。
偏偏此时,一阵琵琶音缓缓传来。
徐君月脚步停滞住了,想起筵席之上,沈行舟对阿史那鼎吉思的邀约,她原以为他那时一番客套之词,竟不想…
她看着飘在水面上的树枝,若往前一步,是否她与沈行舟便再无转圜之地了?
香岑紧追而来,她看着站着不动的徐君月。陡然间,察觉出不对,她绕了假山,探头而望,看见沈行舟正与一女子谈笑风生。
“姑娘,要不,我们先回去罢?”香岑支支吾吾道,她不知道个中缘由,只是纳闷儿主子何时如此三心二意了。
见香岑如此问,徐君月心中的犹疑也算有了答案,嘴角勉强扯出笑意来。香岑见徐君月这副模样,心都要跟着碎了。
徐君月挪着步,远没有来时那般翩翩。她该怎样处理此事,是去冲上去问他?还是装作毫不知情?
这世间最可笑的就是自以为了,她曾自以为沈行舟是想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她也曾以为他这段时间避她不见只是心结难解…
罢了,若他已了无情意,她纠结问与不问还有何意义?
“香岑,我有些饿了,你去给我拿些糕点罢。”回了房,徐君月身子还未落,便向香岑说道。她瞟了眼临走前忘关上的窗扉,正巧看见笼中鸟在蹦蹦跳跳。
香岑在厨房端来了徐君月喜欢吃的糕点,推开门后,哪还有人影儿了,连檐下晃晃悠悠的也就只剩下一个空笼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