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纪彦行发现了自己生活的变化,那么纪邀也是一样。
首先是他的寝室,原先他虽说也没扶阳那么邋遢,但也没多精致就是了,但如今,寝室的被子放得整整齐齐,床单也是平平整整一丝不苟,书架上的书会按照类别分别放好。重要的是,这显然不可能是扶阳干的,他自己都收拾不利索,天天被他妈说狗窝猪圈。
那些书就更不一样了,居然,有书皮?
纪彦行居然会跟那些小姑娘一样买书皮!
书上的很多页都做了标注,笔迹是随便拿出去就可以当字帖的那种字,兴许是毛笔字写多了,他一笔一画都带着顿挫感。
但纪邀的字不是这样,他的字,每个字单拿出来都算不上非常好看,但组合在一起就是那种凌乱的整齐。
他的大作业上,居然有自己的字,和自己的运笔习惯完全相同。
这说明,纪彦行把他的字,学了个十成十。
不知是只能写自己的,还是谁的都可以?如果是在没有语音,只靠书信往来的戚国,这是一大杀器。
纪邀看着纪彦行的字体,那是纯靠多年练习和文化熏陶出来的,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写出这么一手字,练也白练,龙飞凤舞就挺适合他。
“蕉蕉啊!今天要什么馅儿的包子啊?”卖包子的刘奶奶很热情地跟他说。
“我上个礼拜都买什么来着,要一样的。”他有点好奇纪彦行的口味。
“哈,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有趣的啦,”刘奶奶有点魔都的口音,“前些天你也这么问我的呀,怎么自己买的什么还不记得啦。”刘奶奶手脚很快拿了五个:“老规矩,送你一个。”
纪邀捧着五个肉包子,自言自语:“好家伙,我这会儿都能吃五个了。”纪彦行胃口比他大,他满打满算也就是三个不能再多了。
刘奶奶听到:“嗨,你还小呐,长身体要紧的。”
那个……纪邀没办法解释,我只是还小,但是我不小……
纪邀掰着手指头算纪彦行蹭了自己多少个包子,他以后得要回来,小气吧啦的。
纪彦行这个人特别齐整,就跟设定好了程序一样,原本他以为他们古人都晨昏定省,直到看到德保犯困,意识到好像只有纪彦行一个人是这样。
点名记录里,他从来不会迟到,不会缺课,也不会缺考。
就像,程序设定的人设,让人挑不出错处。
但这么一个人,提到自己母妃的时候,不是无坚不摧的,他和自己一样是个少年,一样渴望家人的爱。
只是他觉得纪彦行这几天有些奇怪,好像,突然就话变多了?
具体你说哪儿奇怪,他也说不上来。俩人还是十分熟悉的网友一样的相处模式,不,不能说是网友,算是没见过的生死之交了,但并没什么变化。
就是他俩不能学人面基,而且大概率这辈子都面不到,纪邀本来有点失落,转念一想,非得面什么基,对着镜子多看自己两眼也是一样的。
纪邀对纪彦行的态度感到疑惑,但他也不能贸然随便找什么人问,扶阳就更不可以了。
为什么呢,因为他还在演纪彦行啊。
扶阳真的是丝毫没有察觉不对,最亲近的人都没发现,那他也就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学长已经回了剧组,纪邀瞧着他没什么变化,性子还是和从前一样,斯斯文文干干净净一张脸。
但他觉得自己对于追学长这事儿,没什么劲儿了,人还是那个人,也没变,就是感觉,没那么喜欢了。
见异思迁,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靠不住。纪邀在心里这样说着,完全不介意他是在说自己。
可关键是他也没有异怎么思迁啊。
纪邀都不明白自己,那样好一个学长,他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明明学长对他那么好,他怎么能这样。
纪邀会因为学长对他的善意喜欢他,会因为同纪彦行更默契合拍而放弃喜欢邹以诚,这是他自己都没想懂的原因。
但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纪彦行了,如果非要说有,那应该是他自己。
世上,不论是不是纪彦行和纪邀,都会有那样一个人和你灵魂相通。
纪邀很久不曾这么迷茫,他不喜欢这样的感受。
而且纪邀不是什么胆小的人。
剧组休息的空档,他去找了他最不可能找的人,邹以诚。
“学长,咖啡。”
“谢谢纪邀。”邹以诚笑着,还是温柔的弧度,拿起来抿了一口,眉头微皱:“这么甜?”
纪邀意识到什么:“抱歉,那是我的,你喝这个吧。”
邹以诚说不要紧,没关系,不用换,只是没再喝了。
“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嗯,有些问题想要问学长。”
“关于演戏的?”
纪邀绞了绞手指,“不是的,是关于……关于扶阳。”明明是自己的事,如果说什么关于朋友,没有指代很奇怪的吧。
学长好像信了:“说吧,希望能帮到你,你们闹矛盾了吗?”他和扶阳也不是很熟悉的关系,纯粹是因为纪邀才认识。
本来想问的问题,到嘴边突然打了个转儿:“不是,就是扶阳跟我说,他喜欢一个人,那个人非常好,但是现在,”他瞥了一眼邹以诚,随即移开了眼一副自然模样:“他说觉得自己好像不喜欢了。”
“这样啊。”邹以诚手指敲着桌板,认真思考的表情。
纪邀觉得那一下一下敲着的声音显得时间格外漫长,他在想怎么回答吗。
随即看到他又笑起来:“本身就是少男少女,这很正常啊。”他伸出两只手:“就算是自己的两只手,掌纹都不是完全重合的,何况是年纪轻轻的两个人,以后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走,都不能为彼此磨平棱角,只是他自己想明白了,虽然她很好,但两个人不适合罢了。”
“可是扶阳,他好像还没想明白。”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没那么喜欢了。
“纪邀,”他喊道:“你很为他着想。”
“是……我们是好兄弟嘛。”
他解释道:“不必太过担忧,能轻易地放弃,那么可能一开始,就没那么喜欢罢了。”
一开始,就没那么喜欢吗。
纪邀眼神有些放空,他在消化着邹以诚说的话,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在想什么。”
“在想你真的好懂啊学长。”
邹以诚眸子暗了一瞬,又笑起来:“也没有,总归比你们大一点,见的人更多罢了。”
他之前,觉得他应该是很喜欢邹以诚的,喜欢他对自己好,喜欢在遇见人渣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大哥哥给自己一点温暖和安慰,和父母是不一样的。
但纪邀是不缺光亮的孩子,邹以诚于他而言是锦上添花的存在,只因小时候的日子,让他从未感受过年龄相仿演员的善意,人总是贪恋自己没有的,实际上纪邀并不缺爱他的人。
就像现在,成为剧组的男一号,所有人都围着他转,纪邀没有膨胀,他知道自己这一切来之不易。
从前的善意很珍贵,但现在的纪邀经历过戚国与众人针锋相对的日子,不再沉湎于从前。非说有什么提升的话,那大概是眼界和格局。
即便身边全员恶人,他也能用尽办法活下来,爬到最顶端;像这样严苛的剧组里,他也会拼尽力气配得上纪邀的名字,他不会止步于此,他想要那个王座上的奖杯。
如今情状,他需要善意,但更需要能托付后背的战友。
真正能称得上是他战友的,大概只有纪彦行一个人。
纪邀倏地觉得,自己称得上是人间清醒。
他们都有自己的坚持,为了达到那个目标,哪怕前途艰险,哪怕重塑自己,也没关系。
他们是一样的人,纪邀抬起手,虽然自己的掌纹都不完全重合,但他和纪彦行双手的掌纹,必然是完全重合的。
性格迥异,但绝对契合。
他突然沉静下来,猛地看上去,就像纪彦行。
纪邀语气古井无波:“学长,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邹以诚措手不及,他手一抖,碰到了咖啡杯,还好没有倒。
纪邀从来没有说过,现在,又为什么告诉他呢。
对方没说话,纪邀继续道:“虽然我没讲过,但很明显吧学长。”
邹以诚的表情告诉他,他知道的。
“谢谢学长之前对我的关照,真的很感谢你。”他笑,眼角带着一抹艳丽:“但是学长,之后我不会喜欢你了,就是想通了而已。你不用觉得困扰,就是……想告诉你罢了。”说起来还要感谢邹以诚的开导,他不希望自己的一段暗恋无疾而终,怎么也要说出口才像他,他已经含糊其辞太久了,不是他的性格。
说出口的时候,纪邀觉得自己的确是放下了,别人怎么想,也就不关他的事了,毕竟都不喜欢了,也不用想着别人对此有什么感受,那都与他无关。
学长看他的眼神,从来没有爱慕。
这还不够明白吗,纪邀问的不是扶阳,是他自己。
邹以诚看着那杯咖啡,回想着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话,轻轻皱眉。
他看着纪邀跟他挥手再见,抬步走到休息室门口,问了一句:“为什么。”
纪邀转身,神色带着轻松愉快,纪邀每次见他都多少带着拘谨,眼前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反问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喜欢了。”他不知自己怀着怎样纠结的心情问了这句话。
纪邀没想到邹以诚会问这么句话,但还是回答了:“没有为什么,”他想了想,语气有些顽皮:“大概是学长这棵树不适合我,我更喜欢森林呢?”
休息室的门关上,邹以诚的手指嵌进了手心里,敛着目光,看不清神情。
纪邀才想起来,他好像是来问别的什么,怎么突然就变成爱过了?甩甩头忽略掉,问题不大。
“蕉蕉,红姐跟我说让我以后给你买咖啡牛奶之类的,少加糖,最后一次了这是。”纪邀不肯妥协喝零卡糖,说没灵魂,而蔗糖是让艺人失去身材管理的第一大祸根。
等等?那他岂不是亏大了?他那杯给学长喝了啊,手里这个都凉了!
纪邀泄愤似的喝了一口,苦得他一张脸都皱起来。
“我也没办法啊,”安然摊手:“你之前这段时间一天两杯的量喝得太多了,需要摄入糖分也不是这么摄入的。”
两杯?除了包子,还蹭他咖啡,写在小本本上,我甩你一脸包子皮皮!
他就没想想自己拿人家的钱到处赏的时候有多么挥金如土,现在还心疼自己的包子喝咖啡。
纪邀不管,问就是想不起来。
所以,纪彦行喜欢他喜欢的咖啡,学长不喜欢。
他和学长,果然没什么可能的吧,靠谱果然还是行哥靠谱。
刚才还记小本儿本儿呢,这人真是变脸比谁都快。
扶阳进来,纪邀忘形:“来得正好,快给我下单买杯新咖啡,手机让安然给我收了,没咖啡牛奶也行,双倍糖谢谢。”他今天干了一件这么潇洒的事儿,必须要奖励自己一下。
“蕉蕉?你穿回来了?”
纪邀动作一滞,完蛋,忘了装纪彦行了。
要不说,这人就不能得意,尤其是纪邀,得意必定翻车。
“啊,是啊。”
“行哥之前分析不是十五天吗……”
“这玩意儿哪儿有准儿!”纪邀赶紧找句话给揭过去:“快去,谢谢扶阳哥哥!~”
“你少恶心我。”扶阳出了门去,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所以他俩现在这么错乱,万一让行哥赶上校庆……
独舞。
他都想好给自己买什么颜色的棺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