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铜壶燃着袅袅青烟,窗外绵绵细雨,潮意混着檀香在暖阁里徘徊,若是扒着窗往外望,便能看见数辆马车停在楼前。
舞姬踏着乐声舞动腰肢,谈笑寒暄声在相碰的酒盏里随着酒液入喉。看着楼底这番情态,把着酒盏靠着栏杆的姑娘深感无趣,掀起帘幕,回到暖阁里坐定:“真是热闹。”
“潜龙堂每年到这时节都是如此。”
对面的男人抖开折扇,眉眼间皆是俊朗,摇起折扇来有股风流意味,笑道:“我听说此番有件难得的拍品,你可知道是为何物?”
“是株灵芝。”
姑娘为其解惑:“潜龙堂将这株灵芝传得神乎其神,据说能起死回生。我倒是不信,若真能起死回生,还不早就…”
“被秦始皇寻去做长生药”,这半句话她咽回肚里,状似无意,极其自然的继续道:“为寻此药,潜龙堂花费相当物力财力,真是破财。”
“有投入才有回报。”
男人笑着:“这是你常挂在嘴边的话,我可都牢牢记着呢。看来今夜势必有场血雨腥风,你我且等着看好戏罢。”
“信陵君这般爱看戏?”
她挑起细眉做出算计模样:“不如我请信陵君看场烽火戏诸侯。你欠我的账应当算算了。”
魏无忌清清喉咙,将摇摆的折扇挡住脸:“这出戏还是罢了吧,寓意不好、寓意不好。”
“别啊。”
姑娘掰着手指:“豢养门客,联络官员,弹劾魏庸…样样都是要花钱的,还要供着你魏武卒的军饷,准备拿何物抵债?”
“这个嘛…”
她摆摆手:“我看,就拿这株灵芝抵吧。我怕死,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魏无忌揉着额角:“我就知道随你来赴会没有好事。”端起酒盏饮尽佳酿:“那就这般说定,你想要,我替你拍得便是。”
“好说。”
姑娘笑呵呵替其添满酒,“不过,我此番邀你来不仅是为坑你这笔灵芝钱。”
“你还有何事?”
魏无忌瞪着她,姑娘靠着扶臂换成舒服些的姿势,悠哉悠哉道:“我准备去新郑做生意。你知道的,韩魏素有往来,也方便些。”
招呼小厮撤去饭菜,魏无忌抛着果脯思量:“你想去新郑做生意?此事…”
好言相劝道:“想必你也知道,韩国朝局复杂,韩王昏庸,权臣当道,即便是当朝丞相,也无法做到独善其身,当心丢了身家性命。”
姑娘未有丝毫惧色:“我不怕丢命,这不是有你这株灵芝垫着吗。”摩挲着酒盏边缘,“挣钱是首要的事,其余的…倒是有理由非去不可。”
魏无忌教她气得够呛,没好气道:“难道有情郎在韩国等着你?我府里门客对你多有不满,若是去韩国,你这把事情做绝的脾气要改。”
“哦?他们如何同你说的?”
魏无忌既无奈且无语的数落道:“赚钱的差事都攥在你手里,教旁人如何活?我替你挡着,却无法始终替你挡着,人言可畏。”
“这要怪你啊。”
姑娘举起酒盏送至唇边:“魏庸留的窟窿,你当初非要接手——你是勇者,苦者却是我,若再不使些手段,我便没有活路。”
魏无忌惭愧道:“此事确是我欠你人情。但是去韩国这桩事你须得好好思量…”
他正要继续劝说,姑娘按住他:“嘘,先别说话,司徒万里出来了。”
潜龙堂主司徒万里是位精通生财之道的人才,拍卖会便是自他接手后开展的,请的都是些权贵,颇受各国追捧,获利颇丰,跃升为农家在楚地最重要的钱财来源。
“欢迎光临潜龙堂…”
信陵君听惯陈词滥调的场面话,不愿再听,本想接着话继续相劝,姑娘忽然抬起下颌,“你知道他是谁吗?”
她所指正是对面商贾打扮的肥胖男人,魏无忌困惑:“谁?”恍然想起来,扭头道:“翡翠虎?你如何认得他?”
姑娘耸耸肩:“这便是我此番邀你来的原因——若是想去韩国做生意,便绕不开他,但是此人相当难缠,我用尽手段也未曾松口。”
“所以,你让我帮你的是这桩事?”
司徒万里结束开场词,竞拍真正开始。叫价声此起彼伏,魏无忌觉得吵闹,蹙眉道:“恐怕你会失望。不是我不愿帮你,翡翠虎背靠韩国权贵,未必肯卖我这份人情。”
“这般跋扈?”
魏无忌点头:“自然跋扈,燕国从前有位王孙便是被他逼至丢官弃爵,最后失去性命。”
“夜幕的手段果然厉害。”
她再度看向那间暖阁,听得魏无忌道:“此事我会再帮你想办法。翡翠虎不答应许是怕你断他财路。我家太后倒是有门路…”
翡翠虎此刻正盯着拍卖的珊瑚盏,姑娘正要转头,却见他对着帘幕后的阴影说着话,满脸堆笑,态度很是恭敬。她有些好奇能让翡翠虎如此恭敬是何等人物,探究的望向帘幕后——
“长宁,你在听吗?”
魏无忌骤然叫她,酆长宁挪开视线,点头道:“我听着呢,你继续。”余光瞟向那间暖阁,只隐隐窥见道身形,皱皱眉。
氛围逐渐火热,随着最后的拍品被呈到台前,众人目光皆聚焦于此。拍卖亦讲究方法,略带夸张的介绍完后,司徒万里打开层层防护的木盒,正是那株能够起死回生的灵芝。
席间半数人皆为此而来,已然蠢蠢欲动。魏无忌同她说完,摇着折扇走到护栏前,听着公布底价后水涨船高的价格,啧啧称奇。
“你准备放弃了?”
酆长宁坐在暖阁里静待好戏,没事便瞧着翡翠虎的方向,他也参与其中,看模样志在必得,魏无忌悠哉道:“先看看。”
报价一路飙升至千金,在翡翠虎喊到一千六百金的高价前已有半数人望而却步,这样的价格买株药材委实有些奢靡,另半数人亦不敢跟进,灵芝眼看便要落到翡翠虎手里。
“一千六百零一金。”
魏无忌不急不慢道。酆长宁险些没忍住,酒水呛进喉咙里咳嗽着,对面的翡翠虎随即跟进:“一千七百金。”
“一千七百零一金。”
局势忽然从激烈转为平淡,演变为持久战。不管翡翠虎如何抬高价钱,魏无忌始终慢悠悠跟在后头只添一金,翡翠虎急于求成,不知不觉已超过他在潜龙堂所担保的价格,直到司徒万里出言提醒时,胜负已定。
“你怎知他担保的价格?”
魏无忌笑笑:“我让人去查了他提钱的商号。”摇着折扇,淡定道:“翡翠虎素来跋扈,是该教训教训,就算他现在调钱来也…”
“三千金。”
一道极平淡的男声道,声音仿佛带着寒气,此言既出,楼里鸦雀无声,魏无忌霎时僵住。
为株灵芝报出如此高价恐怕是潜龙堂开办拍卖来的首例,酆长宁拍拍他:“别跟了,三千金已远远超过它应有的价格,留着些钱罢。”
“三千金一次,三千金二次…”
她边说着边去寻那声音所在,想知道究竟是哪国的权贵如此豪横。随着最后定价落下,那声音忽然又道:“此药难得,在我手中着实浪费。”
她这次迅速寻到来源,正是翡翠虎身旁与他同来赴会的神秘宾客,却听那人这般说:
“送给信陵君身旁的宁姑娘,也算美事。”
全场哗然,魏无忌震惊道:“你认得?”看她亦是满脸惊讶且疑惑,敲着折扇:“此事古怪,依我看,你不如先回绝他,否则…”
不待他说完,已有小厮匆匆赶到,挂着讨好的笑说道:“宁姑娘,那位贵客吩咐,请您去他房间亲自去提拍品。”
看看魏无忌,赔笑道:“我家堂主已为信陵君备好酒水,还请您挪步后院。”
“长宁。”
魏无忌看着她甚是担忧,当事人却不慌不忙,沉思片刻:“我倒觉着,这是个契机。”
安抚好魏无忌,酆长宁跟着小厮穿过长廊来到楼里最僻静处,小厮领完路便告退,由着她推开门。屋内没有点灯,煞是黑暗,隐约瞧见层层纱帘,却瞧不清颜色,她踏进屋,察觉到屋内有人,抬手掀开纱帘。
“当心。”
有只手从身后伸出握住她想要揭开纱帘的手,骨骼分明,如同寒冰般,传来丝丝冷意。
“侯爷的爱好真是特别。”
她淡定道:“夜里这般黑,房间却不点灯,难怪那小厮连门都不敢推就匆匆离开。”
“你猜到了。”
酆长宁转过身:“翡翠虎行事向来嚣张跋扈,能让他万般讨好的除姬将军外便是侯爷了。”
“你很聪明。”
白亦非拂开她耳旁的落发,“你的剑很特别。”眼眸锁着她手里的扶离:“它来历不凡,伴随它的还有曾经吴国祭师的古老预言。”
“扶离噬主,剑主必亡于此剑。”
他笑着:“不,不是。”铁胄携着寒气压过来,抬起她的脸:“你很有胆量。既然敢来这里,不妨猜猜我会做什么。”
暗红的眼瞳里结起冰晶,她似乎看见白茫茫的雪原和堡垒,随即清醒过来,握紧扶离剑挣脱他的桎梏:“我若能猜到,就不会来了。”
他略有诧异,见状不再相逼,走到桌边执起酒壶:“你的血和你的剑一样,都很特别。”
冰藤蔓延至脚边停住,如同畏惧着某物,只在她周身打转,她垂眸看着那些冰藤:“我的血,能够缓解你体内的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