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岁起,Michael就再没有过一次完整的游戏时光。
从来……没有过。
岁月涤荡回尘封的过往,年幼的模糊同样历历在目。只要一放学,小小的他就必须得背着卡通书包争分夺秒地赶回家,因为要抓紧时间排练歌舞。家里严肃的爸爸会像一个恶魔一样,手拿皮鞭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和哥哥们。
每天每天,每夜每夜,从不间断。
你不能犯一次错,否则等待你的只会是一顿皮开肉绽的抽打。
尽管他还很小,但他总记得自己睁着天真又忐忑的眼睛呆呆地站在麦克风架后的苹果木箱上,呆呆地看着爸爸凶猛又粗鲁地抓住出错的Tito一顿暴打,没有人敢阻拦。哥哥在皮带下拼命钻逃的样子深深地烙印在小Michael的瞳孔中,而那惊吓疼痛的哭叫声和求饶声歇斯底里地回荡在杰克逊大街的这栋小房子里。
Michael小小的身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的眼睛和脸庞连不知所措的恐惧都已消失,只剩下震惊中的纯净和呆怔。
在他还小的时候,他总看见自己的三个大哥哥被打,再大一点儿的时候,逃窜的主角就轮到了Marlon和自己。
每天放学回家的时候,Michael都会看到邻居家的孩子在自己家附近或者草坪附近的马路边成群结队地游戏玩耍,他们的嬉闹声听起来是那么快乐。他真想加入他们,可是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带他玩。因为他们Jackson家的孩子每天排练的事整个小镇上的人都知道了,这些邻居家的孩子甚至还有学校里的同学不知道是因为嫉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是很排挤他和哥哥们。在学校里他会莫名其妙受到欺负和嘲讽,而一到半夜邻居家的孩子就会在他们排练的时候拿石头砸他们家的窗户。
学业的荒疏,还有朋友间交往的减少,使他们在其他孩子的眼中是那么怪异和孤僻,而小Michael不明白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成为了孩子群中不受待见的那一个。
如果自己有几块糖果的话,是不是就可以贿赂他们了呢?也许他们会同意自己当他们的小尾巴,帮他们捡捡球,做个听从指挥的跟班什么的。
小Michael望着那群孩子发愣和羡慕的样子被Jermaine看到后,他总会及时把自己的小弟弟拎回家,因为如果爸爸回来后看到谁没有在按时排练的话,那个人就惨了。
他们的房子开始变得像一家音乐商店,劳累的排练间隙还得倾听父母从卧室里传出的无休止的争吵。
“这些东西必不可少,他们需要!我不得不为他们准备,这是他们和别人竞争的资本!”
“我支持你的想法,可以!当然可以!但你能考虑一下我们的经济状况吗?我们所有的钱都被你拿去买这些器材了!”
“这是实现梦想的路途中必须要付出和承受的!”
“如果连正常的生活都无法维持,那还能拿什么去争取和奋斗?!我们会在实现梦想前饿死街头!”
“不,我们不会!等我们乐队的演出有了起色,这一切都会改变的……”
“No!Joe!我们等不了了!我们连下个星期购买面包和洋葱圈的钱都拿不出来了你知道吗……”
现实的残忍令他们就增加的花销不停争论。因为买这些乐器和附件,他们已经没钱去支付每个星期需要的一些日常用品了。严重的时候,父母激烈的争吵中甚至伴随着物品砸在地面的破碎声逐渐淹没在轻柔跳跃的音符中,小Michel不知所措,只是扶着麦克风架子,神情呆滞地望着父母卧室的门。
虽然如此,但父亲每次都能用自己的方法劝服母亲,因为母亲也希望他们实现梦想,她最终作了妥协。而且正如父亲所说,他们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乐队越来越好,孩子们漂亮地赢得了许多比赛的冠军大奖,逐渐开始展露头角。Michael七八岁的时候他们已经有各种演出可以接了,最初是各种俱乐部,渐渐的一些有名的剧院也开始向他们发出了邀请,整个Jackson家族都在父亲的带领下为美好的生活和未来而努力奋斗、拼搏。
演出邀约猛增的岁月换来丰厚报酬的同时,还有马不停蹄的奔波和工作。对于一个还在长身体的孩子来说,睡眠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可每每他们从演出现场筋疲力尽地赶回加里市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四、五点钟了。孩子们只能相互依偎着在车里睡觉,回到家里没过一会儿,又到了去学校上学的时间了。因为过度的疲惫和劳累,Michael在上课的时候总是没有精神,常常容易一不小心就睡着,昏昏欲睡中脑袋磕在桌子上猛然惊醒。放学之后,又得按时排练,可小Michael一点劲都没有,两腿就像灌了铅一样,只能拖着回家。排练结束,紧接着他们又必须驱车去演出,再次折腾到第二天清早,然后再背着书包去上学校。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好几年,每天都是昨日的循环。
小时候的Michael从不知畅快地游戏玩耍到天昏地暗是什么感觉,永远忙不完的工作令他无法想象这些。
到了组合被摩城挖掘的时代,他放学回家一放下书本,就得马上做好去录音室的准备。到了那儿,他就得一直唱到深夜,直到过了一个普通孩子正常的上/床时间。他不敢问大人自己对否可以出去玩一会儿,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而摩城唱片公司的马路对面有一座公园,小Michael就站在录音室里一直盯着那些孩子玩耍。他就像一个坐牢的工人寸步难行,而他们却像欢快的鸟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他无法想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自由,还有这么无拘无束的生活,他小小的心里盼望着能像他们一样,盼望着可以随便就走出这间屋子。
你无法想象一个孩子对这种自由的渴望超出了一切,他感到自己已经被工作跟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人和事残忍地隔开了。
他没有童年,不停的工作就是他的童年。如果说只要他能长大成人,他就是有童年的,只不过跟别的孩子过得不一样的话,那么他的童年也只能算是非正常的童年。
没人强迫他去当领唱的小Michael,他当了,也爱当,但那是个苦差事。
从还在加里的时候开始,从还看不见光明未来的那时开始,他们的生活似乎就只有练习,练习,练习……直到三更半夜了,他和哥哥们才有时间做些短暂的小游戏或玩一玩他们简陋的纸盒做成的玩具。他们玩“捉迷藏”和“逮人”或者跳绳什么的。由于时间和金钱的条件限制,也只有这些可玩儿。可是小Michael还是玩得很开心,因为他没有太多这样的机会,所以无论是多简单的游戏他都能从中得到嬉笑和快乐。
他什么也没有,他只有这些。
站在舞台中央纵情高唱的小Michael,因为自己的歌声还有台下观众的掌声而感到满足。但他是那么小,好多歌词他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然而他唱得越多,知道的也便越多。
成年的Michael常常被人说像个天真幼稚的大孩子,而当他真的还只是个孩子的时候,大人们却说这孩子的性格和眼神可真像一个深沉寡言的暮年老人。
小小年纪,深沉背后是隐藏在灵魂深处的孤独和悲伤。
直到现在,风华正茂,辉煌无限,可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自己已经老了。真的,他觉得自己像个老头儿,一个经历了世事沉浮、饱偿了人生沧桑的老头儿。Michael经常会恍惚,他很难相信自己只有二十八岁,因为在二十八岁的年纪他干这一行却已经有二十三年了。
有时候他甚至会有一种自己仿佛已经走近了生命终点的错觉。
真正享受童年的机会和时间弥足珍贵,正因为Michael短短体验过它的美好才令他一生念念不忘,因为那对一个孩子来说远远不够。如果说完整的童年是一片大海,那么他拥有的部分可能只能用几滴海水来算,其他的空白全部被工作塞满了。他只能在极少数的美好回忆里拼命地渴望和汲取,所以他一直执着于补满它的残缺。
Michael心底深处希望自己可以永远做一名孩子,这就是他为什么无比喜爱孩子的原因,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他的天性,更有孩子那宝贵的纯真。这种纯真,他身边的世界和人越污浊,就越显得这种纯真多么洁白和耀眼。
当大姐Rebbie生下第一个孩子的那一年,某一次她怎么叫弟弟的名字他都不回应,她推开卧室门一看,她看见只有十二、三岁大的Michael蜷缩在婴儿床里,搂着那刚出生不久的小宝宝,一大一小甜蜜地睡着了。
那真是两个天使存在的温馨画面。
他一定温柔地哄了女儿很久。很奇妙,从没有人教他这么做,他做得那么好,那么小心翼翼。对孩子的疼爱和珍惜仿佛是他生来就有的,是无法抹灭的天性,是被伟大的神赐予的。
而当他长大成人后,因为他的财富和名气,身边包围并充斥着人性的贪婪与丑恶,成年人总想从他身上捞到些什么,为名、为利或为些其他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不怀好意。
可孩子们却永远不会。
他们或许很吵闹也很调皮,但是作为孩子他们根本不关心那些成年人关心的事。他们不会在乎他有多少钱,也不会在乎他拥有多少专辑销量还有歌曲版权,更不会在乎他的名气还有地位,他们只在乎糖果和游戏,只想跟他一起玩,玩得开心。孩子们总是会欢笑着追逐他、欺负他,跟他讨论卡通剧情,跟他描绘新出的玩具装备,哈哈大笑地把他推进水里并嘲笑他像个傻瓜。
纯粹,善良,天真,童趣,孩子们是这个世界最最美好的事物。
他从成年人身上获得不到的品格,从每一个孩子身上都能找到。
人们应该永远像纯真的孩子们学习,学习他们身上宝贵的天性和初心。
Michael不想长大,他真的不想长大,他愿意永远保持着自己宝贵的天性和初心,永远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
可,如果连天真的孩子们都从这个世界消失了,那么人类还剩下什么呢……
只有无尽的罪恶与丑陋……
他爱他们,他要保护他们,拯救他们……
可他从没有想过Sheila会以这种方式刺痛他的心脏。
不要死……不要死……Sheila不要死……
他的每一声心跳都在呼喊她的名字,他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她的。
她还这么小,这么纯真,这么可贵,求求你,一定不可以有事……
你会挺过去的,你这么坚强勇敢,你一定会挺过去的……
医院的门被“嘭”的一声大力推开!
病床的轮子在地面飞快地滚动发出刺耳紧张的摩擦声,医生和护士们推着床狂奔的急促慌乱的脚步响彻了整层楼。
“闪开——!”
“闪开——!”
“准备手术室!”
凌乱急促的脚步,凌乱躲闪的人影,生与死的竞争往往就在一瞬间。
小小的Sheila湿濡着几分凌乱的头发静静躺在病床上,脸庞如纸般苍白,唇色发绀,一只手毫无生气地搭垂在床边。
天使一样的Sheila最终死于败血症,死在了圣玛利亚医院,死在了八岁。
医院冰冷的走廊里留下了许多的水渍和脚印,狼狈的Michael坐在地上捂着额头伏身痛哭流涕,仿佛要将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他还记得死去的Sheila躺在病床上的面容,依旧那么纯净和可爱,却没有了一丝生命的气息。
她的死因是败血症引起的感染性休克、呼吸窘迫综合症以及心力衰竭。
Sheila死了,她死了。
Michael抱着她生前的衣裳和娃娃不愿松手整整哭泣了一个星期。他吃不了饭也下不了床,因为他总是停止不了哭泣,他摇着头,眼泪鼻涕控制不住奔涌而下。
“都是我!都是我害的!我不该带她出去!是我害死了Sheila!”他自责地拼命捶打自己。
夏初流着泪劝阻他:“不!不是你,Michael,不是你……不要这样……”
直到最后眼泪也哭干了,嗓子也哭哑了,他就满脸泪痕眼神呆滞地坐在那里,麻木的瞳孔里一片死寂。
他什么也做不了,没有人说得清他受了多深的刺激,他的灵魂仿佛被死去的Sheila一起带走了。
连日沉浸在悲伤中的痛彻心扉已经令他憔悴不堪,他带着血丝的瞳子心如死灰地望着夏初,竟勾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