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继驰见不得萧彧这幅样子,“既然已经知道什么原因了,你就趁着天还没亮赶紧走吧。”
萧彧一动不动,视线在周映安的脸上流连,“她自小在京城长大,粟州那么遥远,她嫁过去也不知道过得如不如意,开不开心。”
宁繁音垂下头,只觉得此刻自己应该找个理由离开。
“周家做她的后盾,粟州里没人敢欺负她。”周继驰劝抚道,“事已至此,萧彧,别说你后悔了。”
萧彧终于动了,抬眼看到了站在周继驰身后的宁繁音,“我从没想过争皇位,太子贤德,这龙椅,父皇给他就给他,我没什么委屈的。”
萧彧低下头,缱绻迷恋地看向周映安,“我曾想过,父皇封我为亲王,封地我就要粟州,离她近一点。”
“她性格火辣,寻常人家难以接受她这般的性子,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萧彧俯身,周映安毫无血色的脸没有任何反应,“我可以等,等到她属于我。”
周继驰沉了沉脸,“你知道,这不可能。”
皇后所出的皇子,大权在握的周氏,即便是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陛下都要处处提防,更何况那时太子登基,新皇根基不稳,这样一个瞬间能颠覆皇权的隐患,萧元桢绝对容不下。
萧彧心有不甘,“那时萧元桢已经坐上了龙椅,粟州偏远,既无兵马,又无粮草支援,他还要担心什么?”
“可如今你既不能受封,当一个潇洒亲王,也不能脱离皇权,当一个凡夫俗子。”周继驰眉眼承集了阴郁,不能再拖下去了。“这条路,你走不下去也得走。”
萧彧苦笑了一声,“周继驰,你若是我,你当真能做到这般潇洒吗?”
“当初我不能娶她,甚至与你结交也要注意分寸,为的就是稳住太子,我一退再退,只求能有朝一日去粟州。”萧彧不再看周映安,黑色的夜行服藏不住下面金丝勾勒的云纹,云纹之后是在光影下隐隐露出的龙爪。
“可若是我入东宫,坐上龙椅,周映安就是大祈的皇后。”萧彧眼神里是哀伤的狠决,“我是被逼上这条路的,若是没有退路的话,我至少能有点私心。”
周继驰盯着萧彧,眉间露出了森然的冷意:“既然如此,你今夜便不该来这里。”
宁繁音站在周继驰身后,萧彧凄然的神情尽收眼底,不过此刻这番话说得不应该,皇后娘娘既然已经想好给五皇子选择韩雨,周氏和韩氏不和,萧彧这番话无异于亮出了底牌:我要借着韩氏一族的势力夺嫡!
可这里是周府,周氏不会坐以待毙。
宁繁音正细细想着其中细节,萧彧的声音打断了思路,“为什么不该来这里?”
萧彧向着周继驰近了一步,“周继驰,我没有选韩雨。”
这句话犹如平地惊雷一般,不仅将周继驰炸得一愣,宁繁音也掩饰不住惊讶。
“孙轻云。”萧彧吐出了三个字,又重复了一遍,“孙氏孙轻云。”
不可能。
宁繁音在心底反驳道,皇后娘娘这么大费周章地办了这场宴会,就只是为了给萧彧选一个根基尚且不稳的文官之女?
周继驰收敛了情绪,问出了宁繁音想问的问题:“不可能,你不可能说服皇后娘娘。”
萧彧惨然一笑,“怎么不可能?”
“韩雨是继室之女,并非嫡女,韩哲之上还有一个长子韩肃,韩哲如今这般拼命地往清鸿院钻无非是韩家的兵权他碰不到,将来若是有一日韩氏内部纷争....他必须有自保的本事。”
萧彧如今已经平静,冷淡的神情里是皇室耀不可视的威严,“而孙轻云是长女。在文官之列,韩氏没有优势。”
“最重要的一点——太子如今东宫之位摇摇可坠,是因为他非嫡非长,朝臣如今看着父皇的脸色不提此事,可这才是我迟迟不受封的原因,若是我娶了一个登不上台面的庶出——在这一点上,便会失了一招。”
周映安不安地动了下,萧彧沉眼看着,半晌之后,轻声道:“我该走了,别告诉她我来过。”
半夜,萧彧终于离开了,周映安一直未醒,周府里的丫鬟婆子都被用在了周映安的房间里,周继驰身负有伤,自然退了出去。
小厮抬着灯在前面引路,周继驰与宁繁音并肩而行。今夜发生了很多事,一时之间,两人静默不语,宁繁音听了太多秘密,身份有碍,宁繁音也不愿开口。
月光冷清,庭院枝繁叶茂,远处几声蝉鸣悠悠传来,四周寂静,风清夜凉,两人脚步叠叠,混杂着周继驰身上的玉佩吊坠碰撞的清脆声,莫名除去了今夜一波三折的浮躁。
“什么时候去青州?”周继驰低着声音,轻柔地问道。
“明天。”宁繁音简短地回答,“早一点出发免得夜长梦多。”
夜长梦多——
周继驰吸了一口气,定住脚步。提灯的小厮弓着腰侧身回望,只一眼,便识趣地离开了。
失去了那层朦胧不清的烛火,黑夜给了周继驰莫名的心安,“昨日我与你所说的...”
宁繁音静静等着,周继驰却是犹豫了半晌才开口,“并非是要责怪于你,只是你这样总是什么都不说,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开了头,周继驰接下来的话就很顺畅了,“你相信我的时候,愿意和我分享你知道的消息,不相信我的时候,瞒着我安排好了所有,我只能死皮赖脸的跟在你身后,免得一不小心就被你除名,我要猜你在想什么,可我猜不透。”
宁繁音视线落在周继驰胸口的图纹上,有那么一瞬间神游。
周继驰继续道:“我们还不够熟识,你会怎么想,怎么做,你犹豫的是什么,担心的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周继驰停住了,目光灼灼,一寸步让地盯着宁繁音,紧张而又不安地发出了那句试探:“或许,我们可以再熟悉一点。”
宁繁音抬起了头,迎上周继驰目光,周继驰在这视线之下生出了怯懦,嘴角打了个颤,“去青州...我的意思是去青州。”
宁繁音收回了视线,思忖了片刻,“你后背伤口未愈,如今周小姐身体...身体也不适,五皇子婚事在即,你留在京城更好。”
已经失了机会,周继驰懊悔不已,宁繁音的话没有用心听,内心反复鞭挞了自己一万遍,以至于神色没有稳住。
“怎么了?”宁繁音问道。
“我不想待在京城里了。”周继驰拧着眉头,萧彧和周映安的前尘往事刚刚还在自己面前上演,周映安嫁为人妇,而萧彧却困在其中走不出来。
夜长梦会多。
周继驰心沉了一下,“萧彧现在都变了,我也想出去看看。”
宁繁音:“你在京城,是为了牵制住你二哥,周少将军...”宁繁音顿了一下,不知道谢清灵所说的那封家书要不要告诉周继驰。
“我哥暂时回不来。”周继驰坦诚得让宁繁音生愧,“他被西凉女人迷得找不着北。”
宁繁音:......
“你不告而别,将来若是被人扣上谋反的帽子...”宁繁音转动这眼珠,摇了摇头,“太危险了。”
这几句话说得周继驰眼神发亮,他听出了宁繁音话里留有的余地,“可周映安入了京,她代替我是一样的。”
宁繁音撇嘴,“周小姐还怀着孕,你这样...很不道德。”
周继驰拉近一步,腰间的坠饰碰得叮当响,“周映安当质子比我更有价值,她当年差点被皇上选中当公主,老头子为了救她,私下给了她一队精兵,这事只有陛下知道,这队兵虽然上不了战场,可她的确实打实的比我有用。我顶多是徒有其名,算不上数。”
宁繁音闻见周继驰身上的药草味和血腥味,辩驳道:“你的伤还没有好。”
周继驰心都热了起来,“这点小伤不碍事,坐着马车,等到了青州便能好...不,是能恢复如初。”
宁繁音感受到周继驰话语中的急切,斟酌了一下,“我没有办法冒这个险。”
周继驰高涨的情绪被打断,丧气地吐了一口气,道:“我的哥哥们驰骋沙场为国死,可我却只能待在京城里每日醉生梦死,换得皇帝少一分猜忌,朝堂多一分平静,我都牺牲这么大了,只是出去一趟,又不是不回来了。”
话毕,周继驰借着月色瞧着宁繁音的神色,心知这件事宁繁音做不了主,他只是想知道她会不会排斥他,眼下,周继驰自认为目的算是达到了。
“宁繁音”周继驰叫了一声,唇边露笑,“你今夜听得可都是绝密,五皇子夺嫡,周映安持兵,还有我二哥前线的消息,再往后去了青州,我私逃出京的消息你也知道。”
“你知道得有点太多了。”周继驰轻扬着声音,这幅不正经的样子有点像宁繁音初入京城时唬人的模样。
“这不公平。”周继驰继续道,“你有没有什么秘密?说来听听。”
宁繁音一愣,“不是我愿意听的。”
周继驰眼中露出兴奋,“反正你知道了,你也要告诉我一个你的秘密,这才对,你总不会赖账吧。”
宁繁音:“那我忘记今晚发生的事就行了。”
周继驰:“呵,宁繁音,你耍我玩呢?”
宁繁音想了想,面有犹疑,说道:“我没...没什么秘密。”
周继驰:“那就创造一个秘密——”
周继驰抚住宁繁音的脸,垂下眼,双唇即将触碰的瞬间——
“嗯...”宁繁音分毫未动,两人呼吸的气息相互交融,“我有一个秘密。”
周继驰动作顿住,“嗯?”
宁繁音:“算是一个秘密——”
宁繁音视线落在周继驰被打断后不满而皱起的眉头,平静道:“我曾订过亲。”
周继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订亲算什么?她还和我订过呢——
!!!
“嗯?!”周继驰发出了一个音,眉角不可置信地上扬。
宁繁音继续道:“在裕浦的时候。”
周继驰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仔细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