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业瞧着周继驰的脸色,阴沉不语,内心直打鼓,几度想要开口却不知如何试探。
马车行至城外,周继驰一挥手,沉沉道:“停车!”
王天业眨巴了两下眼睛,只见周继驰拽着宁繁音的手腕,帘子一挑就下了车。
宁繁音愣神间已经被周继驰带下了马车,问道:“去哪?”
周继驰站定,“这马车坐着不舒服,带你坐个舒服的。”
周继驰转头,扬声道:“毛权——下车!”
王天掀开侧帘,贴在窗边,讨好道:“周公子,这...招待不周,不要介意...等下我就换个更好的。”
周继驰一个眼神都没有给王天业,不远处毛权愣头愣脑地跑了过来,腰间挎着刀,有几分侍卫的模样。“公子,怎么了?”
“换个车,我不舒服。”周继驰咳了一声,毛权却信以为真,“可王公子的车更好呀。”
周继驰闻言,眉眼一扬,领着毛权的衣领,不管不顾地把他塞进马车里。
王天业眨巴了两下眼睛,撞上了毛权疑惑的神色。毛权回头见周继驰神色不妙,只好缩着脖子钻进了王天业的车。
两人大眼对小眼,不久便只剩下两张面无表情的同款脸。
宁繁音和周继驰上了马车,这车虽小,可胜在温馨,茶水小食应有尽有,还有坐下的软垫。
这和王天业的马车没差多少。宁繁音摸了摸。
周继驰倒了一碗茶水,递给宁繁音,“这一路去青州是赶着时间,只能选最短的路程,可回来就不一样了,母亲嘱托我去辽州见见我父亲和二哥。”
宁繁音接了过来,抿了一口茶水,昨夜没睡好,今早脑袋昏沉,借着茶水解解困,“辽州...青州接临辽州,去一趟倒是没什么,只是...”
周继驰啧啧两声打断宁繁音冒出来的担心,“又在想什么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既然母亲嘱托我去辽州,自然是不怕因这件事被人诘难的。”
宁繁音‘嗯’了一声,还是不放心:“周夫人如何解释?”
周继驰偏过头,饶有兴趣地盯着宁繁音,语调含笑,“可以告诉你,但是——”
周继驰微微凑近,抛出了条件:“我看过了,回来的时候绕着辽州的另一端,可以途径裕浦,你想不想去裕浦看看?”
宁繁音皱着眉,放下了茶碗,“裕浦地偏,绕行浪费时间,也没什么好看的。”
周继驰循循善诱,“百官宴没有我二哥,推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清鸿院的引论也要往后挪,时间不紧张,去一趟裕浦怎么样?你不是在那长大的吗?”
宁繁音看向周继驰,不解道:“裕浦有什么必须要看的吗?”
周继驰坐正,想靠依在后面,可刚一沾上,伤口的疼痛便侵袭了大片的肌肤,火辣辣地燎过,周继驰强撑着,“裕浦有个人想见见。”
宁繁音眼神晦暗不明,裕浦想见的人,只有昨天刚刚知道的那个。
周继驰额头浮了一层薄薄的汗,“怎么不继续问了?问问我想见谁。”
“我知道。”宁繁音收了视线,挑开车帘,风吹拂着头发,远处是连绵的山,“裕浦里没你认识的人。”
周继驰忍了忍痛,追问道:“那让不让见?”
宁繁音放下车帘,面无表情,“不让。”
周继驰顿时不忍了,双唇泛白,眼皮轻颤,“疼疼疼!”
宁繁音顿了顿道:“你是刚刚碰上的,现在已经疼过了。”
周继驰闷哼了一声,抱怨道:“看见了当做没看见?宁繁音,你好狠的心。”
宁繁音叹了气,道:“我还是去王公子车上吧,周公子需要静养。”
周继驰立刻不装了,拉住宁繁音的手,妥协道:“好好好,不见就不见。”
宁繁音轻轻笑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周继驰还拉着宁繁音的手腕,宁繁音耳尖微微泛红,静了静,道:“药上了吗?”
周继驰一愣,“没事...没没没,毛权不听我话,没给我上药。”
宁繁音:“那...”
周继驰藏不住笑,连声应和:“好好好,我就知道,宁小姐心地善良。”
行至第五日,终于至青州境内,一入青州,王天业这贵气的马车终于发挥了作用,层层关卡,值守的侍卫见着这马车不多盘问便放了行。
周继驰身上伤已经好了大半,伤口已经结痂,边缘泛红,看着着实有些吓人,可周继驰不在意,只是见着宁繁音愧疚,忍不住又装了几天疼。
既已入城,便找一小店落脚,一番整装之后,众人便出了门。青州当真是对得起这名字,青山环绕,绿水长流,云雾环带,人烟寥寥,颇有一幅世外仙境的模样。
“客官客官!小道消息,小道消息!”歪着帽子的街边孩童冲进周继驰的怀里,高举着手上一叠薄薄的草纸,仰着脑袋故作玄虚道:“辽州消息哦。周少将军打了胜仗,大获全胜!”
周继驰稳住小孩的身形,蹲下身来,与小孩平视,“这早已传遍京城了,你这消息慢了太多。”
小孩上下一打量,不服气地说:“这个消息当然是老掉牙了,我这另有消息。”
小孩满不在乎地撇开头,“是你们这种外地来的绝对不知道的消息。”
小孩子说的神秘兮兮,周继驰心中却想:我二哥的消息,什么我不知道,还论的上一个路边的小孩子告诉我?
宁繁音似乎很感兴趣,蹲下身来,道:“什么消息?”
小孩子一见有人上钩,两眼放光,露出一个缺了牙的笑,生出两根手指晃了晃,道:“二两银子”
周继驰一听着小孩便是来诈骗的,站起身来,冷着脸,“刁蛮顽童!”
宁繁音却从腰间掏出了银子,放在小孩黑乎乎的手上。
那小孩子一见银子到手,立马将手中的纸递到宁繁音的手上:“周少将军这次回京,从西凉带回了一个女子。”
周继驰和宁繁音看向这小孩,这封家书前不久才到京城,不想如今在青州已经四散开了。
这小孩一脸得意,“传闻这女子生的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我见犹怜。”语气一顿,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被周少将军抢过来的!”
周继驰脸色一黑,当场就反驳:“不可能!满口胡言!”
那小孩立马便道:“你才满口胡言!周少将军要秘密带回京城,这消息绝对保真!”
周继驰调笑道:“既然是秘密压往京城,你是怎么知道的?军中秘密,你这般倒卖,不怕被关进大牢?”
小孩子扶了扶自己歪了的帽子,神气十足,“又不是排兵布阵的情报,怎么会关我?再说了,这种世家公子小姐的私事我知道的可多了,怎么不见有人抓我?”
“嘿嘿,说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周继驰自上而下睨着这小孩,“说来听听,我倒要看看你吐出来的消息假不假。”
小孩伸出手,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周家小公子和京城里的第一美人孙小姐才子佳人,情投意合,早已暗中款曲,私相授受。韩家长子人前威严正经,人后孟浪轻浮。韩家二公子更是传闻有龙阳之好...再者,宋家,对对对,宋家小儿子,不学无术,整日吃喝玩乐,据说已经胖得走不动路。还有樊家六公子,大字不识,面目痴傻....嗯...还有柳大人,据说很有钱,奇珍异宝一大堆,但是据说他分不清好坏,总是把好东西送错人...”
“停停停!”周继驰脸色铁青,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周继驰一把抓住小孩子的肩膀,问道:“这些消息从什么地方来的?”
小孩子警惕地看了一眼周继驰,防备道:“你要抢我生意?”
周继驰咬牙切齿地解释道:“首先,周家小公子没有和孙大美人私相授受,更不可能暗通款曲。其次,你这些成语用的都不对,最后——”
周继驰扶正了小孩的身体,一本正经道:“你这纸上画的什么东西?”
周继驰刚刚就已经留意到这小孩手中的纸,瞅了瞅,上面乌漆嘛黑几个小人。
宁繁音也注意到了,翻了翻,指着一个脑袋扁扁,身体圆圆,周身被一线条包裹的小人问道:“这个是谁?”
小孩一见这个便得意洋洋道:“姐姐好眼色,这是大名鼎鼎的周小少爷!”
小孩见宁繁音年轻貌美,想来对这种风流倜傥地俊俏少年感兴趣,便跳到宁繁音面前,侃侃而谈:“周老将军的小宝贝哦,千娇万宠长大的。”说完还好心地指着那根潦草的线条说道:“这就是御赐金鞭,圣上给的,多厉害!”
周继驰虽然对这满口胡言地小孩喜欢不起来,但这几句话到是说到了周继驰心坎上。
只是——这画实在是潦草!
周继驰忍不住道:“这周公子长相俊朗,怎么在你笔下是这幅鬼样子?”
小孩斜他一眼,不理会他,扭头对着宁繁音解释道:“这就是孙小姐,孙轻云,姐姐,你看,能让周小公子这般痴迷的,必定是个大美人儿。”
宁繁音顺着小孩手指,依稀能看出一个瘦高的人形。
周继驰一把捂住小孩的嘴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是诽谤!”
小孩挣扎两下,整张脸都变得通红,一直默默站在周继驰身后的毛权愣愣地指着其中一张纸,道:“樊公子。”
宁繁音怔住,看手中的纸,是一小孩对着书苦恼的模样,旁边赫然写着:错!
这个错字遒劲有力,飘逸随性,一眼便知这不是眼前这个小孩能写出来的。
毛权挠了挠后脑勺,像是看到了宁繁音心中的疑惑,解释道:“我见过樊公子的字。”
宁繁音一愣,樊思远见过这小孩?
“写这个字的人...”宁繁音又从腰间摸出了碎银,“现在在哪里?”
小孩被周继驰捂着脸,露出两只大眼,兴奋地“呜呜呜呜”直叫。周继驰见到宁繁音手上那个熟悉的“错”字,松开了手。
小孩挣扎见帽子更加歪了,可已顾及不上,抓住宁繁音手里的银子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他现在在大牢里呢。”
闻言,宁繁音和周继驰对视一眼,樊思远向来办事稳妥,顾虑周全,既然是来青州找海温茂的,绝不会做什么能入大牢的事。
王天业眼睛滴溜溜地转,见有消息,立马摆出一副威严恫吓之相,道:“他怎么入的大牢,为何入得大牢,你这小孩童快如实交代!”
小孩斜了王天业一眼,见着王天业腰间一个王家的腰牌,闪躲了下,老老实实交代道:“他去了瑶池,抢瑶池里的姑娘不成,又闯了城外守备军的大营,这不被杀头都不错了!”
不对!樊思远是来找海温茂的,且不说京城里明月阁的姑娘千千万,樊思远绝不会为了美色失去理智,擅自闯军营——
宁繁音似乎从中读出了另一层意思:樊思远就是冲着大牢去的!
可这个瑶池是什么?为什么樊思远去了瑶池就直奔军营?
思绪不断间,周继驰道:“小顽童,你这消息保真吗?”
小孩脸一扬,自信道:“这说了谎话才是真的会别抓进去的!”
小孩的帽子更加歪了,周继驰伸手扶正,不料却露出了小孩光秃秃地头,中间依稀几根毛发,稀稀落落地蜷成一小撮。
见到的几人皆是一愣,小孩瞬间也是大惊失色,连忙用帽子遮住脑袋,嘴角一撇,两眼含泪,大声质问:“你为什么要动我的帽子?你凭什么要动我的帽子!你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