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饶命。”凌煦身子一灵活。
姜芜霎时间扑了空,脸色肉眼可见的郁闷。
“小侯爷躲什么?”
凌煦咽了几下,目不斜视道:“我怎会躲着陛下呢。”
“哦?”姜芜话中带着笑意,见他往外挪了挪,“是谁,忘乎所以,连孤都敢调侃两句。”
凌煦转着眼珠子,毫不犹豫道:“陛下,那断然不可能是本侯了。”
姜芜光听了一句,也懒得再动手,冷笑道:“太过果断,未必是件好事,你就是和帝卿走得太近了,学坏了。”
凌煦瞬间哑口。
“白书云一介医官,擅自出南旻,尚且得借他的手。”姜芜盘起双腿,审视道,“更何况是你呢,顾北侯......你凭何觉得,那点心思能骗得了孤。”
凌煦默然了片刻,郑重道:“陛下是对本侯了如指掌,岂会不知道,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本侯一定会出现。”
姜芜垂下眸子,看着杯盏道:“如若不需要你了呢。”
“......”凌煦的手,攥得显露青筋,“那肯定是我的错.......惹陛下不快,自当请罪。”
“又是请罪。”姜芜松开杯盏的一刹那,破碎声落到了他们的耳中,“三年前你为父侯请罪,三年后遇到了事,顾北侯还说请罪,你就没为自己想过。”
凌煦坦诚道:“有过。”
姜芜捻了捻手指:“仅仅是有过,可在孤的面前,表现得不像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有过。”
“陛下为南旻奔波劳碌,臣下若是一昧为己,势必会招致杀祸。”凌煦加大甩动的幅度。
姜芜两指相并,作弯道:“像帝卿这般的,他也会在意杀身之祸吗?”
“凡是人皆会有恐惧,但帝都统是个不怕死的。”凌煦微眯眼睛。
姜芜叩开他腰间的剑,反手挥到了他的脖颈前。
“他是他,你是你,小侯爷的恐惧,孤好像从未听你提起过......凌煦,你怕死吗?”
凌煦不偏不倚地应答道:“出鞘吧,陛下犯得着问,我的命本就是你给的。”
“既知如此,你也该明白,孤又怎会舍得夺你性命。”姜芜用玩笑般的口吻说道。
她把剑系回了凌煦的腰间。
“母亲,带我走吧.......”
一道时有时无的濒死声,沿着路边的泥泞传来,红衣少女高举着一把匕首,眼见要刺穿心脏,却在回眸的那刻愣住。
姜芜同她对视了一眼,慌忙道:“停车。”
凌煦猛地拉住缰绳:“陛下是想救她?”
姜芜没说什么,就已经下了马车,袖子随风扬起。
“姑娘,跟我走吧。”
红衣少女抬眸看着她,匕首慢慢放了下来:“你是谁,为什么感觉在哪里见过......”
“我和侍从自南边过来,赴东棘,寻亲友,姑娘你呢。”姜芜嗓音柔和道。
马蹄声在后面,渐渐变得清晰,凌煦栓住缰绳,和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
“我叫萤。”红衣少女打量着马车,警惕道,“我......我不记得了,在我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了......只知道母亲没了,家也没了,但你为什么要带我走?”
“嗯。”姜芜话音一顿,“你可以选择跟我走,或者不,但无论如何选择,希望你不要有自戕的念想。”
萤注视着她的眼睛,说不清那是种怎样的感觉,只是本能地迈了一步,姜芜牵着她的手,走向马车。
凌煦见他们往马车内坐去,提醒道:“小姐,坐稳了。”
隔着一面幕帘,炉子下的炭火,重新燃了起来。
姜芜翻动着行囊,捯饬出一件合身的衣裳,照着萤的样子对比了几下。
“我只是跟着你去东棘罢了。”萤在炉边取暖,“不要做多余的事。”
“哪里多余?”姜芜说完,便把衣裳递了过去,“好歹我是南边过来的小户小姐,侍从都这么标致了,你也不例外。”
“真的只是因为进城需要。”萤迟疑道,“你的侍从,看起来并不普通。”
姜芜擦了擦她的脸:“知道的越多,对于你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萤压着匕首,反问道:“好事?你这突如其来的好意,又是出自什么目的?”
“你有敌意,我能理解。”姜芜一手提起炉子,倒向她的杯盏,“但你动手前,是否得考虑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幕帘露了一角,凌煦阴恻恻地紧盯向她。
萤伸出手,裹紧衣裳道:“我知道的......”
“乖一点,等到了东棘,生死由你自己决定。”姜芜给凌煦示意了一个眼神,“看什么呢,你吓到她了。”
话音落下,炉子回到了它原本的位置。
萤搅动着手指,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解开衣带,只见姜芜大步走过,下一秒,幕帘挡得严丝合缝。
凌煦听到背后的动静,神情没有任何的变化,照样地驱赶着面前的几匹马,直至陛下坐回自己的身边。
“那姑娘来历不明,小姐就这么捡了?”他毫不避讳地开口道,“要是在东棘,出了什么变故......”
姜芜伸了个懒腰,往后靠了靠。
“你都能接受自己的新身份,为何不能容忍她?”
“小姐觉得她不构成危险。”凌煦侧过肩膀道,“但是属下认为,失忆得不彻底,反倒是最危险的。”
“没那么严重。”姜芜不咸不淡地回道,“诚如你所说,她的记忆缺失,最危险的不过拿着那把匕首。”
“万一......她无差别伤人呢。”凌煦的声音,低得有些含糊,“离得最近的,可是小姐你。”
“我们总是习惯了,用恶意去揣测他们。”姜芜被几阵风吹得头疼,“但事实上,世间留存的真善,往往大于恶意,便是她真伤了我,难道你不会让她付出代价?”
凌煦错愕地转脸道:“陛下三年里,是经历了什么?”
“这里没有陛下,你给我记牢。”姜芜掰扯着他的耳朵。
凌煦歪着脑袋,倒吸一口冷气:“是,小姐的话,属下牢记于心。”
“这还差不多。”姜芜缩回手,看着他的耳尖变红。
凌煦下意识地摸了摸,陛下拧过的地方,指腹触到了灼烫的温度。
“你既到过东棘,想来见东棘王也不算难事。”姜芜在心中,暗想了一番,“可我此行,要见的亦非轻易可见。”
凌煦皱眉道:“除了那位,还有谁——”
“东棘的咒,确实很有名。”姜芜说着说着,不自觉地闭眼,“但能够让他们的君主,例行下咒也要找的人,才远比咒要珍贵。”
凌煦琢磨着这句话,倒是品出了另一层的意思。
陛下可能中过咒,而且极有可能,是东棘王下的。
这种想法,在他的脑子里,停留没过多久,正想开口的时候,余光看见了酣睡的陛下。
马车变得缓慢,到最后完全停下,他屏住呼吸,弯腰的那几秒里,生怕把陛下惊醒,殊不知刚好抱起来,脖颈就被圈了个紧。
萤紧张地直搓手,见到他抱着姜芜进来,干瞪道:“你,你们......”
“嘘,别出声。”凌煦小声道,而后将陛下放入榻间,“我家小姐觉浅。”
“对不起。”萤歉意道,“我以为她很快会回来的。”
“小姐不会怪你的,没必要纠结于此。”凌煦灭了炉火,“萤姑娘,可否方便与在下聊聊?”
萤望着榻边,听到这话时,无措道:“你要同我说什么。”
温热的薄息,浸到了凌煦的眼中。
“就在马车外,简单说几句,姑娘若不愿意,在下也不会强求。”
安静了好一阵子,萤随他下了马车:“公子,兴许是想为你家小姐说话......我知道你并不欢迎,等到了东棘,我自会走。”
凌煦轻笑一声:“你有自知之明,可我不想看我家小姐伤心。”
萤也怕她的声音,传进马车,走远了些道:“我还什么都没做,明明遗忘的是我!也是你家小姐要留下我!”
凌煦靠在一棵树边,环臂道:“我家小姐,最近在积善行德,做侍从的当然得支持。”
萤脚步微晃,情绪难忍道:“好啊!那我现在就走!”
凌煦见她背过身,仍然不带丝毫的波动。
“萤姑娘,所以在下并非是觉得你可怜。”
萤停住脚步,肩膀忽然颤了颤:“公子到底想说什么,我真的听不懂了。”
凌煦远看着马车,里边儿的陛下,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他摇头道:“进去吧,外边冷,希望小姐她没看错你。”
“不知怎的,我竟有点羡慕你家小姐了。”萤朝着马车走去,而此话在幕帘撩起的瞬间,没了后音。
凌煦俯身看了过去,对视的那刻,他心虚了。
果真不妙,陛下醒了,而更不妙的......腿先软了。
凌煦不确定陛下听了多少,试探道:“小姐何时醒的?”
“......我得好好想想,是什么时候呢......对了,大抵是你们下马车时,便怎么也睡不着了。”姜芜狠转着手腕,悻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