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郎殊谈判失败,喜尔重回居住的宫殿,停留在殿门前看了看,将“凌云殿”三字铭记于心,不出意外的话,她很快就会离开。
进入宫殿后,她问了那名侍女的名字,先前不想知道,是觉得此一别,将无缘再见,与其徒增烦恼,不如从未相识。
阿弥,很好听的名字。
“你要去东敛阁?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阿弥脸色忧郁,抓住她的手臂。
“为什么这么说,是哪里书很多,不好整理?还是哪里位置偏僻,不好找到?”喜尔一一问来。
“都不是。”阿弥摇头,小脸皱成一团:“平日里管理东敛阁的长老夫莲,非常不好相处。”
听阿弥这么说,喜尔以为这长老“夫莲”,是个白发苍苍,走一步咳三声的刻板老者。
可当见到夫莲真人时,才知道人家只是个相貌清秀,不苟言笑的少年。
冬青色竹纹长袍穿在他的身上,有一种山泉流进山窝的极致融洽感。
“你便是喜尔?”他怀里夹着书,不冷不淡地看向她:“随我来吧。”
第一天,他给她安排了清扫的工作,喜尔扫完后,趴在窗台睡觉。
第二天,他还是给她安排清扫的工作,喜尔扫完后,依旧趴在窗台睡觉。
第三天,他趁她趴在窗台睡觉,拿走了她的扫帚。
……
第十天,他们熟了。
虽然夫莲外表看起来高冷,生人勿近,但其实他的内心善良又温暖。
闲暇时刻,喜尔最喜欢的活动,就是坐在书阁前的小溪旁看鱼。
有时他也会搬一张木椅,同她一起坐着看。
却不知道,有一个人,每天都会站在,东敛阁对面的风零塔上,远远望着他们。
直觉告诉他,比起和他这样琢磨不透的人相处,喜尔更喜欢像夫莲这样,温暖的人。
铃木仙尊却告诉他:“以前的你,比现在的夫莲,更加地温暖。”
喜尔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有一天,夫莲问她:“为什么这么执着离开,留下来不好吗?”
虽然在这里的日子安逸又舒服,但她一直清楚地记得,她不属于这里,早晚有一天,她是要离开的。
与其稀里糊涂地沉沦,不如清醒地痛苦。
痛苦只是一时的,沉沦却是终生的。
自那以后,她再没去过东敛阁。
她每日同阿弥去西山,打理快枯死的梅树。
期间阿弥化身百晓生,给她讲述了无恙城的许多人事。
据说在几百年前,妖族猖獗狂妄,四处残害人命,十二名风华绝代的仙士游历到此,看中此地灵力丰沛,就相约在此修行,为了表达对苍生的期许,以“无恙”二字冠名。
在哪之后更是收了许多,慕名而来的少年为弟子,上任城主殊河就是其中之一。
几位仙者不仅法术高超,而且不受拘束,无论是来自哪里,以何种方式入道,他们都能平等接纳。
那个时候,几乎每日都有仙者前来拜访,妖族忌惮不已,自然不敢再兴风作浪。
可是这种日子,却在某一日戛然而止。
十二名仙者中的天辰仙师突然犯病,其余几位仙师拼命挽救,本以为可以逆天而行,扭转乾坤,却不料几位仙师不仅没有救回天辰仙师,还在天辰仙师殒灭不久后,相继陨灭。
一时间,无恙城风光不再。
为了挽大夏之将倾,也为了留住无恙城,守住众仙者心中,那点微薄的期望,殊河毅然决然地站出来,顶着巨大压力立了城主之位,以血肉之躯镇守无恙城,让妖族不敢进犯。
为此殊河不敢懈怠,常年闭关修行。
人间和无恙城在他的守护下,在十二位仙师殒灭后,依旧安稳地渡过了二十年。
直到那日,空桐将军被骗,以降服妖王为由,偷走了城主的神兵利器白玉戟……
“那日赤脊攻上城来,砍下城主的头颅,杀了城主夫人,还将铃木仙尊,进金叶仙尊他们都关了起来,强迫夫莲长老为他做事,我们都沦为他的奴隶。”阿弥说到此处,身子不住地颤抖。
喜尔察觉不对,捞开她的衣袖,果然看到雪白玉臂上布满了狰狞恐怖的伤痕。
不过一会,她又眯了眯眼,笑起来:“不过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我相信现在的城主一定可以保护好我们。”
“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她看了看喜尔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
“我是走是留,与这个有什么关系?”喜尔不解,她却摆摆手,不再说什么。
深夜,阿弥独自一人穿过梅林,跪在一身姿硕长的人影面前:“城主,您要我说的,我都说了。”
“做得很好,明日将她带到这来,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郎殊转过身来,神情隐在树影底下,看不太真切。
阿弥试探地抬头,目光贪念地看着他的身影:“是。”
西山上的梅树几乎每棵都枯死了,喜尔和阿弥细心照料了好几日,才让它们有复苏的苗头。
可当喜尔正要向阿弥分享喜讯时,却发现她不见了,前方传来她的惨叫声,她立即跑过去。
喜尔躲在梅树后,见一硕大的、爪子锋利的熊妖,拖起破布般的阿弥向前走,所过之处皆留下一片血迹。
阿弥吓得哆哆嗦嗦,不敢做出反抗。
喜尔小心跟在身后,走出梅林又绕过一条小溪,熊妖将阿弥向前一扔,落在一身形修长、气质高雅的人影身前。
感受到这人身上的熟悉气息,喜尔一点点从树后挪出步子。
对面的人似有感应,猛地抬头看来。
喜尔及时躲回树后,心脏因为震惊而剧烈跳动。
不需要其他的证明,只那双独一无二、其中右眼装有蓝萜珠的红眸,喜尔就足以断定,此人并非妖族假扮,而是郎殊本人。
身为无恙城的新主人,不仅身在魔族,还与私自豢养妖物,这样天大的秘密,一旦捅漏出去,又将会是一场浩劫。
若再被郎殊知晓,她发现了这个秘密,那么恐怕她这一生,都无法再离开无恙城。
他苦心经营,一步步走到今日,绝不可能容许一个变数离开无恙城,她要么在一直留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要么死。
在没被他发现之前,喜尔还有机会逃离,她看了眼地上的阿弥,内心犹豫不决。
她留下,或许救不了阿弥。
可若她走了,阿弥必死无疑。
在她犹豫时,熊妖一脚将阿弥踢飞,她在空中翻滚一圈,重重地落在地上,伴随着阵阵惨叫,呕出大摊鲜血。
熊妖再想上前,她捂着肚子后爬,哭着向郎殊哀求:“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
喜尔心痛不已,一拳捶在树干上。
响动发出后,她迅速转移,可惜再快的脚步,也快不过郎殊,他挡住她的去路,手指差一点,就要扭断她的脖颈。
片刻的静寂后,喜尔点头嘻笑:“好巧。”
郎殊放下手:“不巧。”
他走向阿弥,边走边说:“既然都知道了,那就选一个吧。”
“选什么?”喜尔目光跟着他的背影,嘴角用力地抿住,掩饰心中的惊涛骇浪。
“你,和她的命。”郎殊回头看她,平静眼角划过一丝阴鸷,只见他掌心向上,化出一把短刃,毫不留情地朝阿弥刺去。
“等等!”喜尔大喝。
郎殊及时停手,将短刃收回。
他直直向喜尔走来,右眼中有明显的得意:“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喜尔后退,心提到了嗓子眼:“我选什么了?”
“那自然是……”他突然倾身,凑近她的耳旁:“我放过她,你留下来。”
“我为什么要留下来?”喜尔不甘心,攥紧了衣角。
“换句话说,我留下来,有什么好处?”不想与他硬碰,喜尔换一个突破点。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郎殊言词恳切,姿态竟有些卑微。
“我……”喜尔皱眉,她本想转移郎殊的注意力,不料却将自己陷入另一个漩涡。
因为看郎殊一脸郑重的样子,好像就算她要的是他没有的,不能舍弃的,他也能为了她找来或割舍。
走到今日这个局面,她既不能违背与父母的誓言,轻易就去死,也不能安安稳稳地离开无恙城。
那么,何不再大胆一点?
最好,能让他无法承受。
“除非,你娶我。”喜尔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出来。
对面的郎殊一愣,继而笑出声来。
“好。”他爽快答应。
“啊?”喜尔懵了。
这个本质是威胁的条件,对于郎殊来说,是可同意也可不同意的,他若是想要她保守秘密,直接杀了她便好,何必大费周折?
对此,喜尔只能拼命安慰自己,他是另有所图。
因为,一旦思绪往另一个方向走,她就无法再控制自己。
提出这个条件她确有私心,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是她无论再怎么努力与奔跑,都无法到达的云端,虽然她无数次想要奋不顾身,但是她也曾一遍遍警告自己,不要妄想。
因为越是这样想,她就越是讨厌自己。
她这一生所求不多,只求能够完成父母遗愿。
“你放心,我不会干涉你的事,更不会泄露你的秘密,你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喜尔连忙解释。
“可是刚才,是你让我娶你的,你还以此威胁我,若是我不照做,你有一日反悔了,我怎么办?”他不断逼近。
“那你要怎么样?”喜尔连连后退。
“当然是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