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普通弟子,又如何能伤了白华门长老?如此,还敢说守朴先生不是你杀的吗?”
方濯耳朵听到了这句话,可他却始终盯着自己掌心,像是要完全勾勒出掌纹的形状,眼神晦涩,沉默不语。那弟子见他不给答话,连个头也不曾回,想起守朴的死法,更是大悲于心,抖着手指向他,还想再骂两句什么,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却从旁侧骤然打断了他:
“他的确是一个普通弟子,可我不是。你想去陪你的守朴先生吗?”
魏涯山一侧脸,低声喝道:“云盏,退下!”
叶云盏以手扶剑,目光尖锐若冰锥。那眼瞳只从眼皮下抬起瞬间,便叫那弟子感受到无尽杀气,竟然生生后退一步。周堂主连忙上前挡在弟子面前,叶云盏却也已收回目光,难得驯顺地冲魏涯山点点头,低眉顺眼道:“云盏知错。”
方濯也如梦初醒,猛地将目光从掌心抬起来,冲着那长老一抱拳:“无意伤了前辈,是晚辈之错!”
“不,你没什么错,”那长老摆摆手,依旧在咳嗽,神色却颇为复杂,“是……是老夫贸然出手,惊扰了方少侠。”
魏涯山道:“前辈若是感觉身体不适,不妨让回风门主诊治一番。”
“不必,”那长老闭闭眼睛,叹口气,看向沈长梦,放低了声音,“掌门,恕某不能伴在身侧,恐怕要先一步回去休息休息了。”
“冯叔,长梦扶您回去。”
沈长梦一把搀住他的手。此人也没推却,就着沈长梦的动作走了两步,却突然停顿下来,回过身,意味深长地看了魏涯山一眼,轻声说道:
“魏掌门,冯某知道您年轻,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但有些事情,想瞒,早晚都是瞒不住的。”
“烦请魏掌门多多考量,莫要重蹈前人覆辙。”
魏涯山轻轻一皱眉,可还没等他说些什么,远处却又有人匆匆赶来,连行礼也来不及,冲到面前便草草一抱拳,火急火燎地喊道:
“掌门师叔,不好了,我师尊他……”
“岑寒?”方濯大惊,“他怎么了?”
“师兄,他点名要见你,但是你可以去吗?”廖岑寒有些犹豫地看向周围,“是、是师尊吐血了,好像是方才为去骨针所伤,他、他说——”
话音未落,方濯便一步迈出,夺路而走。廖岑寒紧跟其后,云婳婉倒是想拦他,一下竟然没拦住,赶忙看向魏涯山:“师兄,好像出事了,我去看看!”
叶云盏一下跳起来:“我也去!”
却被魏涯山一把按住了:“你不能去,你留在这里,随时准备将守朴先生的遗体送回飞乌山,知不知道?”
叶云盏大惊失色,眉头倒竖,面目狰狞:“你,你叫我去送——”
话未说完,却就被魏涯山一抬手,点了哑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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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轻绮差廖岑寒过来,原本准备了一套非常凄惨的说辞,感天动地,催人泪下,酸涩皆有,简直到了谁听了不哭谁就不是人的程度,可惜廖岑寒这个怂货听的时候挺认真,到了地方见着这么多人,就怂了,事前准备的什么一概忘记,往那儿一站,脑袋里就只有干巴巴的几句话,毫无润色。
乃至方濯惊恐万分、惊慌失措、惊神破胆地赶去的时候,就见他那刚吐了血的好师尊正坐在他掌门师叔的宝座上,捏捏这个,摸摸那个,活像没见过世面似的,吊儿郎当地躺在上面,口中还不住发出啧啧声。
“师尊!”
方濯夺门而入,发出巨大一声响,人刚匆匆走进来,就愣在原地傻了眼。
柳轻绮的腿立即放了下来。空无一人的骁澜殿,只有他一个人在这作威作福,这会儿啪地一下翻下来,一个没站稳,差点大头着地栽下去,幸好方濯两步及时跨过来,一把扶住了他。
“你干什么呢?”
他一路急匆匆赶来,一听说他吐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会儿连气都喘不匀,一下就看到这副场景,心头一时气急,没控制住音量,听上去又急又怒:
“你不是说你吐血了吗?你不是说你要见我吗?这是怎么回事?”
“阿、阿濯……”
柳轻绮本就心虚,被他这么一吼,脸色立即僵住,人也跟块木头似的愣在他怀里,怔了半晌,方才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结结巴巴地说:
“阿濯,你、你听我解释,我刚真的吐了的,但是解淮师兄帮我、帮我疗了伤,我现在没什么事了,真的,当时我让岑寒去找你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伤得很重,我想我就算是要死我也得在死之前看你一眼,可没想到他刚走没多久,我就好了,不过皮外伤而已不妨事……”
方濯喘着气,按着他的肩膀,两人的目光深深交融刹那,柳轻绮眼中的不安与惊慌猛地便击中了他。方濯立即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失态,赶紧放轻了声音,手上力气也卸了些,低声道:“我没怪你,我就是、我就是吓死了,师尊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去骨针真的……”
他的手都摸到柳轻绮的背上了,马上就要用力把他拥入怀中,可在那瞬间却突然明白过来,赶紧后退两步收回手,嘟嘟囔囔地说:“这是骁澜殿,不能抱,回去再说。”
“你……”
柳轻绮被他最初的疾言厉色有些吓住,这回放松下来,却又忍俊不禁,轻轻推推方濯的肩膀:“你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怕他?”
“我最怕的就是他了,”方濯拉着他的手,试了试经脉,果然没什么事,这才松了口气,把他安置到一旁的椅子上,“你可别叫他看见你在他那位置上跳来跳去的。”
柳轻绮把脸上的粉洗了,人看着就多了两份健康。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劲儿地笑,拉着方濯的手不肯松手,笑了好一会儿,才凑近他耳边,小声说:
“你把守朴杀了,他们没为难你吧?”
“你放心,有掌门师叔在——噢,”方濯后知后觉,“你是想把我骗回来?”
柳轻绮含笑看他。方濯一时不知心里该如何想才好,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还隐隐有点生气,为这没轻没重的玩笑:“有诸位师叔坐镇,我能出什么事?倒是你那句话把我吓得差点出什么事。”
“我也出不了什么事。不过,我要是‘不出事’,能这么快把你喊回来吗?我要说我马上就生了,你看沈掌门他们信不信吧。”
“……你嘴上没个把门的,”方濯总是在许多莫名其妙的地方羞涩地红了脸,“这也好说?”
“我心疼你嘛,我担心你,”柳轻绮笑嘻嘻地握紧他的手指,“我知道你不会有事,你没事最好。但解淮师兄不让我去,你不在我面前,我又放不下心来,只得出此下策。”
而他这“下策”,除了把方濯吓得一连几个踉跄奔到灵台门,还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吓了过来。待一切安排安全、廖岑寒带着人冲进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刚分开,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听到声音都同时看向门口,一时大眼瞪小眼。廖岑寒粗气喘个不停,魏涯山则眉头紧皱,宽袍大袖一挥,人便大跨步走了进来,也不废话,张口便是:
“要不要新雪给你扎两针?”
“我没事了,师兄,”柳轻绮连忙道,“周堂主他们没为难你们吧?”
“有掌门师兄在那里,谁敢为难?”云婳婉急匆匆走上前,二话不说便钳住他的手腕,好好探了一番,眉头却一皱,张口便道,“你这叫——”
“师姐,裴千影的头带回来了吗?那东西很重要,千枝娘子的头已经被妥协安置在白华门,裴千影的尸身不能再给他们。”
云婳婉将说的话被柳轻绮一口打断,睫毛轻轻颤了颤,坐着的微不可见地悄悄冲云婳婉眨眨眼。云婳婉深吸一口气,有些气恼,丢了他的手,还带些气性:“带回来了。你要养伤就好好养伤,这些事哪用得着你操心?”
“我徒弟啊,师姐,”柳轻绮温声细语,“不让我看,还不许我打听?”
“没什么大事。”
魏涯山吐出一口气,于一旁坐下,抬手轻轻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也幸好你整出这一出来,不然要如何脱身,还真得好好想想。”
“东西拿回来了吗?”
“拿回来了。”
祁新雪瞥了他一眼,将手掌一摊,一枚银针赫然出现在掌心,正是那去骨针。
云婳婉从怀里掏出另两根,与祁新雪手里的比对了一下,摇摇头:“看不出有什么区别。难不成还真用了一次就不能用了?”
“这是他们魔教的秘物,若是可以循环使用,恐怕早便已被修真界拿到手中了,”祁新雪道,“所以过往麻烦的,便是能拿到的都只是用过的去骨针。幸好守朴当时有一枚没有发出去。”
“可问题是守朴为什么要留一根?三根齐发,同时挡下也不容易。这分明更容易得手。”
“当时事发突然,在紧急情况下,他漏了一根也是有可能的,”魏涯山揉揉太阳穴,“或者他还有别的什么打算,燕应叹到底实力惊人,若是想要卸磨杀驴,留一根去骨针尚有翻盘可能……只是幸好他已经死了,否则这根去骨针留在他的手里太危险。也幸好周堂主竟然没有去翻找他的衣襟,不然咱们也很难拿到这没用过的一根。”
云婳婉点点头,殿内一时沉默片刻。柳轻绮紧皱眉头,就着祁新雪的手连看了好几眼,而方濯于他身后,意识到这种程度的探讨似乎还没有他在这儿凑热闹的份儿,趁着几人沉默,便赶紧行礼退后,示意要离开此处。
“等一等,”云婳婉道,“阿濯,到底,我们看得仔细,你劈出来的是魔息。可否感知到守朴身上是否有类似的气息?”
“回师叔。”方濯有些惭愧,“当时事发突然,外加生死攸关,弟子无力去辨别……后来把脉时倒是有所察觉,只是不知是否有这去骨针的作用,魔息是有,可无法确认是这气息在守朴身上,还是只是因为去骨针。”
“没事,”魏涯山扶着扶手直起身,平静地说道,“已经可以确认,飞乌山的确是通魔了。去骨针比什么都好用。”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言之隐,或者,燕应叹所为他们保证的无法拒绝的誓言。想要投靠魔教,仅一个理由而已,太简单了。”
方濯垂了眼,有些哑然。魏涯山说的没错,除了被逼无奈,或者利益,飞乌山没什么可以去投靠魔教的理由。它们两者又不通婚。
魏涯山接着说道:“不过,我倒是知道他们为何要对你动手。”
方濯道:“因为弟子杀了裴千影,坐实他们通魔……”
“不完全如此。”魏涯山站起身来。他示意方濯伸出手,搭上他的手腕,听了一阵,面上露出些许了然色彩,却并不轻松,相反,看上去颇为凝重。
“尽管新雪的药无懈可击,但到底还有漏洞。虽然也许探不出来是魔息,但有心人倘若有这方面的认识,也许可以隐隐感知到你体内还有另一种气息。”
方濯立即便想到那“偷袭”自己却被他无意击出数步的白华门长老。登时明白过来,背后一凉,好似出了一身冷汗:“这么说,他可能已经……”
“那,那他最后一句话,岂不是在威胁师叔?”
方濯这回是想走也走不了了。果不其然,世上没有一件事可以自称“十全十美”。祁新雪呕心沥血,已做到她所能做之最完美,可却依然还有漏洞。方濯不知道回去后这长老会怎么同沈长梦描述,但他明白,秘密一旦泄露,隐瞒得越久,便越可能遭到更深重的反噬。既然有人已知晓,甚至还是与他“有仇”的人,虽然这仇恨来得何其无辜,但他也明白,是否与他有关并不是最重要的,他接下来将做什么事才会决定他的命运。
柳轻绮虽然未见当时情形,但听这简单描绘,也明白了些许,神情当即便紧张起来。他下意识回头看方濯,两人目光正交汇,只瞥了他一眼,方濯便立即下定了决心,紧上两步,跪倒在魏涯山面前,沉声道:
“弟子去留,全凭掌门师叔抉择!”
柳轻绮的手一把攥住了扶手,指节都泛了清白。他的嘴唇微微有些发白,呆愣愣地看向魏涯山,嘴唇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魏涯山的思路被他分去一些,低眼瞧见,眉毛轻轻一扬,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
“全凭我抉择?说的倒是轻松。”
他淡淡地说道:“若我要你从此废了这身功力、就做一个废人下山去呢?方濯,你应该也知道,修真界与魔族势不两立,尽管出身非自己所能选择,可命运既然如此,就要做好一切准备。振鹭山若只因为一个你而与整个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