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绾秋似是疲乏极了，躺下后不久，便发出轻微的鼾声。

听着卢绾秋的心跳声，感受她抵在头顶的下巴和牢牢环住自己的双臂，魏清的身体逐渐变得燥热。

并不是她想入非非，而是确实有些热。

睡不着，一点都睡不着。

不能瞎想，想多了她怕真会做出什么逾矩的行为。

魏清极力掩饰吞咽口水的声音，可越是在意嘴里积聚得越多。为了转移注意力，找回舒适自在的状态，她开始思索魏红今日的异常反应。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还是真切地意识到一个不争的事实。

——她并不真的了解魏红。

算下来，魏红在外求学也有七八年了。两人相处的大部分时间来自她的寒暑假，到后来，她甚至连寒暑假都不回家了。

短暂的相聚时光几乎全被美好填满，也成为魏清痛苦时的止痛药，隐忍时的强心剂。

住在她心里的魏红浑身布满光环与滤镜，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妹妹形象。

当魏清一点点撤掉这些自主的粉饰，出现在面前的竟完全是一个毫无表情的陌生人。

魏清现出一秒的惊恐眼神，随即用力闭上双眼，将脸埋进卢绾秋的衣服中。

身边的卢绾秋动了动，发出很悲伤的一声呢喃：“No——”

魏清轻拍两下她单薄的背，之后把她揉入身内。

悠悠的清香扑鼻而来，似梦似幻间，魏清终是进入了梦境之中。

在迷迭状态下，她的内心如无风的湖水般宁静，一种最原始的幸福感萦绕在周身，不断蔓延直到悄悄爬上卢绾秋的面梢，原本郁结的神色随之慢慢舒展开来。

这一幕，与房内陈列的各色雕塑融为一体，成为持续良久的甜蜜画卷。

光影幻动，时光飞流。

她们的灵魂随机游走于其他维度的迷离幻境，在肉身受到碰触的片瞬全力奔回。

魏清徐徐睁开双眼，抬头查看卢绾秋的时候，发现对方正笑容舒展地望着她。

“醒了。”卢绾秋的声音低哑，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魅惑。

魏清赶忙收回目光，慌乱道：“都知道了还问。”

卢绾秋弯了眉眼，身体往下挪动，将额头靠在魏清的额间，柔声细语道：“就是想听你说话嘛。”

魏清深低眼眸，松开抿紧的唇，刚吐出一个“你”字，就被卢绾秋的亲吻截断。

她吻得小心又轻柔，仿佛在轻抚一朵娇贵的花蕾，矜持中溢满惜爱。

一吻过后，她们同时害羞地坐起，手摸发烫的双颊，不发一语。

过了好一会儿，魏清忽然出声道：“做都做了，还想着逃避责任。”

卢绾秋被她气笑：“我哪儿有？”

“上次就是这样，”魏清有些抱怨地嘀咕：“也不说清楚，自己一个人跑掉了。”

卢绾秋挂在脸上的笑很快消失，神情凝重地解释道：“我……我是真的有事。”

魏清听出她语气中的异样，转身看向她，温和问道：“不能和我说的事？”

卢绾秋沉默不言，只一味地将脸掩藏在刘海里。

跟之前一样，她还是不肯道出心中苦楚，只愿一人默默承担所有。

魏清的眸光微动，不露声色地轻叹一口气，而后骤然起身道：“我看那边的桌上有咖啡壶，咱们一起喝点儿？”

“好。”卢绾秋恢复常态，愉快回：“喝点就喝点儿。”

卢绾秋在这里没备糖，所以魏清第一次跟她一起尝试了黑咖啡。

“好苦。”她皱眉，又浅尝一口，“简直是没苦硬吃。”

卢绾秋宠溺地看着她，故意喝了一大口，接着做出特别享受的表情，道：“最是人间极致苦，喝完余味谁人懂。”

“哈哈哈，”魏清大笑，“屁啦！”

虽嘴上说不敢苟同，可喝着喝着，魏清的确感觉好像稍微有点可以接受了。

于是她笑道：“你这波儿安利可以，我发现我真的快入坑了。”

卢绾秋频频点头：“入股不亏，入股不亏。”

说笑间，时间已经来到午后。

魏清陡然想起一件事，卢绾秋应该要去上课才对，怎么能一上午都陪她呆在这边。

“你今天没有课吗？”她问。

卢绾秋把扒开的糖纸揣进兜里，递给她一颗，又含到嘴里一颗，这才不经意地说：“我这两天请假了。”

魏清： “哦。”

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奇怪，刹那间，周遭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凝视窗外的景物，魏清想明白了一件事。

——无论困扰卢绾秋的是何种心绪，都要倾尽全力助她走出阴霾，即便只是带来片刻的慰藉与轻松，也是值得的。

魏清本就打算询问关于魏红的事，便顺势抓住这个机会，开口问道：“你听说过我妹妹魏红吗？她在学校的表现怎么样？”

卢绾秋又剥了一颗糖放进口中，含混道：“不是很了解。”

语落而止，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卢绾秋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不断用力咀嚼硬糖，发出规律的咯吱声。

魏清在一旁静静听着，忍不住吐槽：“真是优雅的咀嚼艺术。”

卢绾秋听后，差点一口糖喷出来。

把糖全部咽下去后，看似自然实则像下了某种艰难的决定，她平缓道：“今天晚上有时间吗？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魏清马上给出回复：“好。”

她隐隐有种预感，这一次的这个地方会尤其不一样。

午后的校园相比清晨稍显慵懒与宁静。

她们一同去到另外一个清真食堂，吃了大盘鸡拌面，喝了浓郁的西红柿鸡蛋汤。

再然后的一整个下午，她们都漫无目的地在南北两个校区闲逛，随机讨论些话题，至于具体说了什么，似乎已不尽重要了。

两个“秋”的交织重合，为魏清构建出一个乌托邦式的幻景，她沉浸在其中，祈愿脚下的路永远不达尽头。

以至于当她回到家中，推开房门，准备为晚上的出行做准备时，一股强烈的戒断反应蓦然如潮水般涌来，令她猝不及防。

久久的失神过后，魏清拼凑起卢绾秋的几瞬反应，一种奇怪的念头渐渐涌上心头。

——卢绾秋或许知道魏红的存在，且一直在逃避关于她的一切。

为了让魏清不再谈及魏红，甚至愿意用长时间困扰她的事情来交换。

红色皮卡车在夜色里穿行，魏清倚在座椅后背颓然地看向窗外。

几股不详的预感如毒蛇般慢慢朝她扭身而来，魏清心里比谁都明白，自己必须直面不怀好意的它们，毫无退路。

卢绾秋注意到她的变化，不时转头察看她的脸色。

魏清有意规避这些关切，一点点将头偏得更外，紧接着做闭目养神状。

随着双眼的闭合，她的感知能力随之被放大，混乱不决的思绪甚而来得愈加猛烈。

她忽地从头上拔下发簪，柔顺的黑发倾泻而下，瞬间遮蔽了那张蹙眉愁思的脸，魏清的两只手相互交错紧紧地握住了发簪。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卢绾秋就在她的身边，一切也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为什么她要胡思乱想？不是应该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吗？

魏清强迫自己不去多想，手指相箍的地方开始传来阵阵隐痛。

“魏清？”卢绾秋轻声唤她，“你还好吗？”

魏清低低回：“我没事。”

这一次，她想独自面对与消化。

因为，那个人不是别人，是支撑了她多年的小妹，是她最最最爱的小妹。

即使卢绾秋对魏清来说是非常重要与特别的存在，但在魏红的问题上，同样没有任何话语权。

见魏清重新闭上眼睛，卢绾秋伸在半空的手终是缓缓收回。

就在这时，魏清的微信消息提示音接连响起。

@魏红【老姐，在干嘛呢？（让我看看）】

@魏红【我宣布：你的意外惊喜圆满成功啦！！！】

@魏红【哎呀，简直是太成功了！我今天真的被吓了一大跳，一度以为你是我的幻觉。】

@魏红【哈哈哈。】

@魏红【你怎么会突然跑来朔方啊，快给我讲讲怎么个回事。】

@魏红【现在太晚了，你明天有时间吗？】

@魏红【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到时候咱们再好好聊呀。（呲牙）】

魏清读完消息，依然紧盯屏幕，刺眼的白光映照出她脸部的轮廓，一道长长的疤痕在发丝的缝隙间隐约可现。

魏清在努力寻找其中的蛛丝马迹，然而，她却一无所获。信息里一字一句都是熟悉的魏红语气。

好像上天用魏红跟她开了一个玩笑，布置这样一出拙劣又恶毒的恶作剧。

魏清浅浅苦笑，在回复栏不紧不慢地敲出：【好，那明天见。】

魏红那边秒回：【嗯嗯，具体的我明天再给你发消息哈。】

在这种情况下，魏清通常会附和回复“好的。”，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摩挲几下，而后犹豫地锁了屏。

驾驶室内再度陷入黑暗，外面热闹的街区和游走的人群提醒她们，市中心到了。

没过多久，车子驶入一家医院。卢绾秋轻车熟路地找到停车位，带领魏清去到住院部的顶楼。

顶楼是豪华病房区，整个楼层只有十二间房。

她们在中间区域的005室门前驻足，透过双开门的小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的病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正在床上休息。

卢绾秋平静地叙述道：“这是我爷爷，得了前列腺癌。一年前做的手术，当时各项指标都显示很成功……今年夏天，就是我在迎春谷的那段时间，他突然打电话跟我说，又复发了……转移……多处转移。”

魏清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卢绾秋，因为说什么貌似都显得冠冕堂皇。

她回想起卢绾秋在迎春谷的种种反常举动，以及曾经摆在桌子上的一圈酒瓶，还有醉酒时提起的爷爷……

所有的事情皆说得通了。

想必卢绾秋与爷爷一定拥有很强烈很特殊的羁绊，就像她与魏红一样，是别人没办法体会与理解的。

卢绾秋凝望小窗内的老人，眸光逐渐消散，身体微微打起轻颤。

魏清及时扶住她的身形，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绾秋别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