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绾秋将头深深埋进魏清的颈窝，魏清感到一股温热的潮湿在她脖颈漫开。

她哭了。

——十分克制与隐忍的哭泣。

魏清的手指绕入卢绾秋的头发，轻柔地抚摸着。

许久过后，卢绾秋终于把头偏出，抽了一下鼻子，小声道：“谢谢。”

她们没有走进病房，而是来到一楼大厅小花坛旁边的座椅相视而坐。

魏清双手牵住卢绾秋的手，用鼓励地眼神问道：“你愿意跟我说说吗？”

卢绾秋愿意。

第一次，她感受到了有人相依与倾诉是种什么滋味。

也许并不全是因为魏红的缘故，她是真的很想把心里话说给魏清听。

卢绾秋娓娓道来她的过去——好的，坏的，痛苦的，无助的，迷茫的，坚韧的，硬撑的……

好像大多数的时候，她都在挑战不属于年龄与性别的极限。

“‘棣城老窖’是我爷爷的命，一定要有一个出色的人来接班。我爸爱好文学，用早婚生下我换取了自由。于是，我成了新的试炼对象。”

“太多非人的训练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老头儿那会儿怕是魔怔了，怕我这个小号也练废，所以过于激进求成。”

“除了工作，他每天都陪着我。不，不应该说是陪，是监督。”

“当然了，也不全是至暗时刻。偶尔也有温馨的鼓励和金钱能买到的奖励。你还别说，当时真就是靠这些未知的甜头，才勉强撑下来的。”

“对我来说，爷爷更像是一个父亲的形象——伟岸、强壮、严厉和慈爱……我以为他会一直这样陪我走下去，在外撑得起一个大厂，在内维持得稳四分五散的家庭成员。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突然倒下，在特别短的时间内，虚弱消瘦得不成样子省……原来，他也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老头。”

卢绾秋把头压得很低，继续缓缓道：“其实，随着我一天天长大，他对的我的要求已经明显减少。成年之后，他甚至不再过问我的生活。就好像鸟类一样，当幼鸟学会风向之后，它们的父母就会适时的放手，从此不再打扰，任其翱翔于万里长空。”

一滴眼泪打在魏清的手背上，她弯下身将卢绾秋整个环在怀中，轻声道：“爷爷一定觉得你很棒，是他的骄傲。”

“其实我还挺感谢他的，”卢绾秋的声音闷闷的，“小时候吃过的苦成就了如今的我。而那些苦吃惯了，后来再遇到什么事情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苦也可以吃惯，就像你习惯了喝黑咖啡一样。”魏清贴近她的耳边，好似呢喃般轻语：“可我会心疼……很心疼。”

卢绾秋听后，身体僵直了一刻。冰冷的耳朵蹭过魏清的脸颊，头颓然地落到她的肩膀，而后慢慢地，慢慢地抱紧了她。

自此，她们真正成了彼此的依靠。

当晚，为了让卢绾秋可以与爷爷多相处些时光，魏清坚持自己打车回家。

回程的路上，魏清忍不住忆起与卢绾秋之间发生的过往，她突然发现，直到今天，卢绾秋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才终于变得生动饱满。

——而她，对这样的卢绾秋愈是爱慕疼惜。

车窗外是霓虹灯火，人流万家，出租车后座上的女孩双眼流波，在内心深处将与卢绾秋之间的羁绊又人为加固了多周。

踏进被月季花簇拥的小院，望着渗出森寒凉意的红砖瓦房，莫名的孤独感把她整个包裹——黑暗内的渺小，生活中的挣扎，生命里的虚无。

魏清深度迷失于思想的漩涡，机械而无声地朝房门走去。

房门前的感应灯乍然亮起，昏黄而柔和的光照下来，她的世界也跟着一下子豁然开朗，所有困扰她的事情都变得不再重要，拥有眼前照点这一小片真实，足够了。

能感受到自己真真切切的活着，就足够了。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好的一面需珍视，不好的一面亦该勇敢面对。

不管这个感应灯是否是卢绾秋安装的，都在这一瞬间治愈了魏清的心。

之后的她认真洗漱，乖乖躺到床上，靠冥想迎春谷的春日景色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魏清就被魏红的消息吵醒。摸到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六点，顺手调成静音，她又转身睡了个回笼觉。

因为睡得很好，魏清看上去气色不错。醒来后第一件事是查看卢绾秋的信息，确定她今天白天不会回来后，魏清这才点开魏红的聊天框。

@魏红【老姐，我昨天研究了半天，还是决定带你去吃烧烤吧，边烤东西边聊天，再整点小啤酒，别提有多爽了！（呲牙）】

@魏红【哎呀，我太兴奋啦！】

@魏红【我今天就上午有课，咱们约在12点半北门见，记得早饭别吃太多啊。（偷笑）】

魏清读完消息，平静地把手机放到一旁。

窗外，阳光已经洒满整个院落，五彩斑斓的月季花在墙上争奇斗艳，围成一方艳丽明动的景致。

魏清推门而出，慢慢走进其中，轻抚一朵朵开得生动的花儿。

潺潺的生机顺着指尖传递给魏清，她的内心在不知不觉中归于宁静。

一上午的时光稍纵即逝，魏清为即将的会面特意做了精心打扮。

素净的长裙，微挽的发髻，典雅的发簪，白净的布鞋……再加之她本身的古韵气质，更加衬显出她的柔美之姿。

看惯了魏清土里土气的样子，面对这样闪闪发光的姐姐，魏红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不受控制的愣住了。

她的眼神十分复杂，有惊异，有疑惑，还有一闪而过的不屑与憎恶。

魏清清楚地捕捉到一切，暗示自己要保持一颗平常心，继续客观地审视魏红。

她的第一招“试探性刺激”初见成效，魏红确有异常，几十秒后她才恢复表情管理。

“老姐，你这也太好看了吧！”魏红快步走来，挽起她的胳膊，称赞道：“简直是女神级别的！”

魏清拨了两下额前的碎发，淡淡微笑道：“走吧。”

没有否认，也没有不好意思，曾经说为姐姐的改变感到高兴的魏红，面对这样恬淡松弛的魏清，终是努力地挤出一丝笑作为回应。

两人并排走出去几十米后，魏红忽然像是满血复活，零帧开启话痨模式。

一路上，她提到学校及周边的可看之处，还对魏清的事情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不停地问东问西。

当她们来到烧烤店，点好菜后，魏红接茬早先的话题，追问：“所以，你和之前的那个……我们学校的女老板，又过上没羞没臊的同居生活了？”

“没有，”魏清笑道：“我们是纯洁的雇佣关系。”

“嗯，纯洁，太纯洁了！”魏红逼近魏清，神秘兮兮道：“纯洁到那步了？”

魏清轻轻推开她，往后厨望去，故作姿态道：“唉，赶紧上菜吧，只有吃的能堵住某人的嘴。”

魏红听后，开始对她上手，嬉闹喊道：“老姐！”

欢笑间，似乎什么都没变。

然而，魏清的第六感总在她笑意正浓时，不经意地泼上一盆冷水。

为了解开心中的疑团，魏清决定直面出击。

她给魏红夹了两片烤好的牛肉，询问道：“绾秋在你们学校很出名吗？”

魏红不自然地停下手里的动作，低头看向滋滋冒油的肉片，一边思索一边回道：“好像是遇到过几次，不过，我对她们艺术学院的人了解的不多。她长得挺好看的，应该有不少人追吧。”

魏清：“哦，她是长得很漂亮。”

魏红做嫌弃状，吐槽的语气：“我看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你刚才不是也说她好看？”魏清反驳。

魏红吐了吐舌头，随后开始回忆往昔。

提起小时候，她们总有谈不完的话题，那些苦中寻乐的一件件小事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现今，她们都长大了，随之而来的改变便不可避免。

人，总是会变得吧？

魏清认识到这一点后反倒轻松不少，她能够接受魏红因为环境的不同而改变，因为最起码，她们曾经一同拥有过美好的相处岁月。

所以，在接下来的行程中，魏清放弃了的让她难受的观察与窥探，而是全身心投入到与魏红在一起的时光。

做个单纯的傻瓜，很快乐。

两人尝试吃薄荷味的瓜子配冰可乐，却意外发现它们产生的化学反应绝妙；她们去人工湖看风景，不禁吐槽起湖里的鲤鱼胖的快游不动；在滑板角当观众，一起为做成大招的同学欢呼……

和魏红共同经历大学校园生活，是只会出现在梦里的情景。

如今，魏清圆梦了，也与对魏红的怀疑悄悄和解了。

没有人是完美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魏红成为她所期盼的样子。

给魏红自由与梦的翅膀，不正是她多年来的坚持与动力所在吗？

难道，改变的不是魏红，而是她自己吗？

分别时，魏红主动提出送她回家，魏清婉拒了。

也许她的真的变了，变得对魏红有所保留，不愿让她触及属于她与卢绾秋的小小世界。

为了表达这一层歉意，魏清一把抱住魏红，久久不愿放开。

“老姐，知道你爱我，但你现在可不可以少爱我一点，我……我快喘不过来气了。”魏红半开玩笑道。

魏清赶紧松开她，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道：“少爱不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