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映厅里的气氛从压抑变成了即将炸开的油锅。
如果不是大家都被锁定在座椅上起不来,而且两两之间的距离都超过他们的臂展,可能现在已经发生斗殴事件了。
但即使身体不能动弹,语言的攻防也丝毫没有放松。
萨马罗利:“原来A君的A,确实是指这个A啊,真是料不到你原来心里是这样想的呢,黑麦桑。”
黑麦:“重复一次,我可没有向有希子女士编造林先生和A君的关系。比起这个,先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午饭后偷偷翻进L夫人的房间吧,H君。”
萨马罗利:“……”
萨马罗利:“我爬林先生窗怎么了,林先生就喜欢我爬窗,是吧林先生!”
苏格兰:“感谢提醒,我以后会记得把门窗都锁上。”
波本:“听上去像是变态的发言啊,苏格兰。”
黑麦:“有刑讯play前科的人,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吧。”
波本:“无关人士能不能保持安静,不要把你的手伸到别人的场子来?”
苏格兰:“你的意思是你确实跟林先生有一腿吗。”
萨马罗利:“这样说来,为什么管家先生没有被列进美少女侦探的调查对象啊?管家先生看夫人的眼神怎么想都很不对吧!”
黑麦:“或许说明在夫人眼里根本没有他。”
苏格兰:“……”
黑麦:“你看,只有他对林先生的戒指一无所知,不是吗?”
苏格兰:“你们FBI,好像还是有几个人正在东都活动的吧。”
波本:“哦?竟然还有吗,真是和你一样赖在别人的地盘不走啊。”
黑麦:“O——K——你们赢了。不过L夫人真正爱着的,好像只有她刚刚去世的丈夫吧。让我提醒一下在座各位,你们可都是夫人的潜在复仇对象。”
他说出这样的话时,剧情正进展到美少女侦探向夫人报告调查结果:“……考虑到有携带着枪支的危险人物在这座岛上,还是请您先离开吧。”
黑裙夫人双目半阖,尔后缓慢开口,语气冷漠:“我不会走的。在给外子报仇雪恨前,我绝不会再离开外子半步了。”
侦探瞠目结舌:“请您三思!先生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看到您这样的。”
“你如果遇到一个人,像失群的鸟突然找到了一棵能够降落的树,你落在枝头,说想永远停留……如果你遇到过这样的人,就会明白我现在的感受。”
夫人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动作轻柔,如同昨夜抚过放置在灵堂中的棺木。
“假使你不能给我想要的正义,明天的太阳落下时,我会亲自终结这一切。”
她半抬起眼,微微一笑,翻开一直拢在身前的手。苍白而修长的指间赫然是一枚小巧的遥控器,顶端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林庭语:“……”
虽然琴酒不在这里,但该有的大场面还是不会缺席呢。
这急转直下的剧情让放映厅里的气氛也紧张了起来。或许是突然意识到大家都争不过死人,作为情杀案容疑者备选的男性们神色凝重。
“喂,那个动手的人出来自首吧。”萩原研二看着镜头扫过的那些木箱,忍不住提议道,“这个当量,把整座岛炸沉都有剩了……这里可是还有很多无辜民众的啊。”
波本被他盯得脸更黑了:“不要说得好像你就可以置身事外一样啊,H君?你主持追思礼拜的时候,可是相当心不在焉呢,甚至还念错了4处经文。对此你有什么想法吗?”
“夫人就坐在我面前,难过得好几次都差点晕过去,我当然一心想着要去安慰她啊?而且你竟然在和我们吵架的时候还能注意到我念错词这种事,很可疑哦?”
“我个人是觉得A君比较可疑。”平静下来——过于平静的苏格兰就事论事地说,“A君有动机,而且也有能力,刚才侦探小姐在他房间里翻出来一本持枪许可,上面登记的枪口径和B子女士头上的弹孔大小基本匹配。”
“……”波本冷笑一声,“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他话音未落,另一道尖叫就响彻了放映厅。还在试图说服夫人不要冲动的美少女侦探一惊,立刻冲向了尖叫响起的地方——那是一间独立在别墅外的小礼拜堂。
刚从夫人的窗翻进去又从房门离开的神父先生,此刻已经伏在祈祷台上一动不动了。同样的弹孔出现在他的脊背中央,大片的暗色血迹仍在向下延展着。
通过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被排除了嫌疑的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更可疑了呢,A君,谋杀情敌什么的。”
林庭语沉默再三,还是选择向知情人黑麦发问:“如果背景是知更鸟童谣的话,杀死知更鸟的凶手应该只有麻雀一个吧?”
就算是为知更鸟复仇……现在已经死了两人了。
黑麦再次摊手:“抱歉,我只是在有希子女士创作时稍微提供了一点灵感,并没有阅读过她的剧本。不过——”
他思考了一下,然后毫不掩饰地瞥了一眼坐在自己身后的,静默得像不存在一样的苏格兰。
“不管凶手有几人,我都投管家一票。我记得有希子女士说过,在这部电影里想要设置一个富有牺牲精神的暗恋者,他怀抱着一往无前的决意,即使为此去死也在所不惜——恕我直言A君和H君都不符合这个描述。”
确实,直接溜进夫人闺房的H君显然就已经和暗恋差了十万八千里,而另外一位备选A君——
“要怎么样你才会答应跟我走?我们可以去到大洋彼岸,去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找一处隐秘的山谷,造一座小径分岔的花园——”
早上还杀气四溢充满压迫感的长子先生,此刻温驯地伏在继母的膝头,眼里满是哀切恳求。
屏幕上的深情告白以及适时响起的动人琴曲,和夫人脸上冷漠的表情以及影厅里沉默的空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庭语平心静气地说:“苏格兰,麻烦你有空的时候把还在日本的FBI清理一下。”
苏格兰:“是,林先生。”
理亏的黑麦这次没有再发表意见。
但他的识相并没有挽回局面。好像开启了什么加速阀一样,剧情开始以狂野的姿势一泻千里。
先是美少女侦探突然遇到了来自暗中的弩箭袭击,以倒霉路过的C君丧命作结,而弩箭上带着A君的指纹。接着被关禁闭的A君在密室里不明失踪,地上只留下了超过一个成年男性身体容量的大片血迹,然后在第二天早上引起了另一次尖叫。按照排除法只剩下管家一人有嫌疑,但管家提出了不在场证明——
“夫人有先天性的夜盲症,每天从日落到日出我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夫人身边,以防不轨之徒趁机接近。”
坦然地说出了上述发言,管家先生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侦探。那一刻他傲然的身影宛如矗立在中世纪城堡前的圣堂武士,带着令人肃然起敬的森严气势。
女仆们窃窃私语:“天啊,夫人也有夜盲症吗?如果严重到像管家先生说的那样一点都看不见的话,难道夫人换睡衣的时候也是他上吗?”
……
尴尬的空气,从银幕内一直逸散到了外部。
看不出你原来是这样的人啊,苏格兰,当初负责【贴身】保护林先生的那半年里,应该也做了不少事吧——虽然没有人开口说话,但这样的念头如有实质般地萦绕在放映厅里。
林庭语:………………
林庭语不得不出来澄清:“酒店的套房是有内外间的,我也没有不能自理到衣服都换不了的程度。”
而且,夜盲这个设定,通常就意味着另一种可能。
“如果夫人看不见的话,你中途悄悄离开,去A君的房间杀了他,也没有人会发现吧?”侦探犀利地指出。
管家:“……”
管家看了夫人一眼,后者垂眸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于是他沉默片刻:“我无话可说。”
众人一片哗然。侦探此时尤为惊愕:“你这是……认罪了吗?”
管家低下头,缄默不语,任由其他男仆上前把他押送下去。经过侦探身边的时候,他突然踉跄了一下,侦探下意识扶了一把,然后摸到了他西服袖筒里厚厚的绷带。
绷带——手臂内侧的伤口——
同样的夜盲症——
Who killed Cock Robin?
谁杀了知更鸟?
I, said the Sparrow. With my bow and arrow, I killed Cock Robin.
是我,麻雀说。用我的弓和箭,我杀了知更鸟。
这首童谣传唱百年千年,却鲜有人去问,为什么麻雀要杀死知更鸟。
——但或许,就像那道本应射穿侦探胸膛却误杀了另一个人的弩箭一样,麻雀的目标原本并不是那只深受大家喜爱的鸟儿。
侦探蓦然转头,指向端坐在窗前的黑裙夫人:“这一系列的死亡,凶手确实是管家先生,但在他背后发出指令的,其实是你,L夫人——不,应该叫你L先生!”
礼帽垂下的纱网里,疏而长的睫毛动了一下。因为长年缺乏活动而格外苍白的面颊下,是拜占庭式的,刺绣堆叠的高领长裙。
明显属于男性的声音响了起来:“幸会,藤峰小姐。”
Who'll be chief mourner?
谁将主持丧事?
I, said the Dove. I mourn for my love, I'll be chief mourner.
是我,鸽子说。我要哀悼挚爱,我来主持丧事。
“你和你的妻子十分相爱。你应该是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所以把财产全部转移到了她的名下,对她的那些追求者也睁只眼闭只眼,容忍他们在你的家里出出入入,或许是抱着在你死后有谁能照顾你妻子的心思吧——直到有人试图谋杀你,却误杀了你的妻子。”
生长在幽暗角落的孤独的树,有一天枝头突然落下了一只绒毛鲜艳的小鸟。它好奇地在树叶间蹦蹦跳跳,用悦耳的歌声打破周遭无数年来的沉寂。
你叫什么名字呀?你好高啊!你的叶子真漂亮,我能睡在这里吗?
你也只有自己一个吗?那我来做你的家人吧!
树不会说话。树不会动。树甚至连摇落几片叶子,盖住那具小小的冰凉尸体都做不到。
“你决定宣布你已经死了,然后妆扮成你妻子的模样,去试探这些可能的嫌疑人……所以他们都死在跟你私下接触以后。管家替行动不便的你去执行,大概是在A君反抗时受了伤吧,为了掩饰地毯上的血迹,索性用更大量的血盖在了上面。”
“不错。”
L夫人——此刻确实应该叫他L先生了——半抬起眼,露出了一个平静的微笑。这一刻再精妙的化妆也无法遮掩他凛然如利刀的目光了。
他瞥了还僵在门口的管家一眼,后者把头垂得更低了。
“我原本是最为属意管家的,他跟了我很多年,忠心可靠。我不怪他同样会被我的妻子打动,而且说到底他也只算个知情不报。但我原本以为这具无用的身体会先一步朽烂,没有想到——”
他被撞倒在地,虚弱的身体过了半晌才从晕眩中恢复过来。他颤抖着去触碰压在自己身上的妻子,却只摸到了一手鲜血——当管家闻声赶来时,他在对方震惊的目光里做下了复仇的计划。
能从他死亡中得利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人。他邀请了名侦探到场见证,但他更相信自己,为了保险还找关系购买了炸药。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死期将近,不得不加快复仇的步伐——
管家突然挣脱束缚掉头冲回去,小心翼翼地扶住了正发出剧烈呛咳的L先生。难以抑制的咳嗽声听起来好像胸腔都要被撕裂了,终于平息的时候,掩口的手无力垂下,掌心全是淋漓的淤黑血液。
一道亮光闪过侦探的脑海:“……A君房间里的血不是管家的,是你的。”
“确实。”L先生还有些气喘,但语气十分平静,“他为了掩饰我不慎咳出来的血,先是试图用自己的血去盖住,发现不行以后才给A君放了血。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步耗费了太长时间,现场处理得太仓促,也不会留下被你识破密室的线索。”
“……”侦探忍无可忍地呐喊